杏花姑姑給杏花夾菜的手一停,神情還算平靜,隻是眼神控制不住地飄向了自己兒子。
邱天玉的目光落在栗一臉上。
少女的眼睛是水中烏木似的沉靜色澤,詢問時眼眸裡先流露出十二分的真誠。那種純然天真的神态,緻力于讓人覺得她當真是因為好奇所以随口一問罷了。
“……”
相比杏花姑姑微妙的停頓,邱天玉則從容多了。他很平靜、甚至頗為寬容地笑了起來,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問題裡隐藏的、來自詢問者的那種微妙的态度。
他未過門的妻子姓李,并非是本地人,乃邱天玉幾年前在外地遊學時認識的。後來邱天玉回家接管生意,雖見面機會的不算多,但二人仍常常以書信往來,早已惺惺相惜許久了。
年前他去信與李小姐提了婚事,征得對方同意後便親自上門向李家長輩提親、定了婚期,待到家中籌備好了,才于幾日前将李小姐接了過來。
說到這裡邱天玉停頓了一下,忽然沒人說話,花廳裡面頓時毫無征兆地安靜了幾秒。
……怎麼還要自己接劇情的。
雖然不太滿意,但栗一還是配合地追問了一句:
“那怎麼不見表嫂呢?”
這個麼,自然是李小姐家中很看重禮數,平日裡便不肯輕易出門見人,如今更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沒完禮便住到邱家來。
因此李小姐雖然已經接來了,但現在與她家的仆從一行人都住在鎮上的客棧裡,等着初七兩家完禮。
栗一想了想,又問了客棧名字。
原本問新娘子可以說是好奇心,現在一連追問兩次,多少有點像在質疑什麼了。栗一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問題,但杏花姑姑臉色已然微變,她有些用力地放下筷子,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發作。
實話實話,她就算當場發作了也沒人能說些什麼。
但在她考慮出結果之前,邱天玉已經微笑着,把客棧名字說了。末了停一停,又特意補充了一句:“她素來不喜外人,你們若是好奇,等到後日便能見面了,萬萬不要提前上門擾她。”
“知道了。”栗一回答。
才怪。
但是,邱天玉的态度似乎積極得有些過分了。
他可以勉強、可以生氣、可以冷處理,但就是不能夠過于積極。
因為這種古怪的環境中,太積極的态度往往代表前面有個大坑在等好奇心旺盛的人跳下去。
等用完晚餐,邱天玉借口有事先走了。仆從上前撤掉碗碟,大家轉移到西側小廳,又坐着喝了會兒茶、閑聊了一陣。
喝茶的時候,杏花姑姑總算不再牽着杏花的手不放。她端着茶杯,語調關切的問些村長家中的家長裡短,問完這些又問村子的事,簡直像是要把這麼多年的變化一口氣全部給記下來。
這些問題村子裡人盡皆知,沒什麼好隐瞞,杏花自然就一一答了。
杏花姑姑聽的異常專注。
栗一看見杏花姑姑眼睛裡時不時浮起一點水汽,神情随着杏花的話表現出欣喜或難過,最後以村長還是不肯原諒自己做總結,再次提起讓杏花留下來多陪自己幾天。
“……我隻是想和家裡人說說話。”杏花姑姑淚水盈睫,語調溫柔,“隻要幾天就好。”
這種美人落淚的模樣,實在很難讓觀者不為之心軟。
更别說直面對方的杏花了。
“——很晚了。”
眼見着杏花神情松動,栗一果斷站了起來。
杏花姑姑的視線瞬間釘在了她的臉上,如果眼神有殺傷力,栗一覺得自己可能已經帶着千瘡百孔的身體原地去世了。
但目光是無法殺人的,至少在凡人界不行。
“我們先回房休息了。”
栗一向杏花示意。
杏花姑姑看起來很想再聊聊,但杏花已經站了起來,她隻能笑一笑,再點點頭,說:“瞧我,說起話來就什麼都忘記了——”
“半青,送二位姑娘回房休息。”
又是半青。
圓臉侍女手執長柄燈籠引路,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栗一時不時看她一眼,發現這人臉上還是甜美而恭敬的笑容,和白天比起來似乎完全沒有變化。
隻是夜色深深、回廊下燈籠的燭火在夜風吹拂下搖曳,陰影和昏暗燭火在半青臉上交替變化,讓這種沒有一絲一毫變化的笑變得怪怪的,尤其偶爾陰影完全覆蓋上去之後,莫名覺得森森寒氣從脊椎處竄了上來。
“……”
栗一默默移開了視線。
回到房間,杏花是真累了,洗漱完畢、換了衣服,腦袋一沾上枕頭就睡着了。
栗一則沒怎麼睡。
大概是因為今天得到的信息量過于充沛,她整個人都處于一種相當亢奮的狀态,如果不是因為對這個地方還不太清楚,她真的很想不睡了,直接溜出去調查——
不會吧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