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一上樓後,推開門就徑直闖了進去。門沒有關上,跟在她身後的人不敢進,但有心站的近一些,幾乎要貼上門框。
三叔面無表情地把門關上了。
或者根據力度來描述、應該說狠狠把門拍上——
震落了一層灰。
“說吧。”
就好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三叔大步走了回來、在栗一對面坐下,幹脆利落地詢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
栗一就把昨天的經曆說了一遍。
說到杏花姑姑和邱天玉對杏花很熱情時,三叔隻是冷笑一聲,并不作什麼表态。但當栗一幾次提到讓杏花留下小住時,三叔終于忍不住沉下臉,皺起了眉頭。
“杏花拒絕了?”他問。
“嗯。”栗一肯定地說,“每一次都拒絕了。”
三叔似乎松了口氣。
他本能地想去摸腰間的煙杆。
然而天色尚早,他剛起床不久,煙杆還放在床頭,于是順理成章地摸了個空。
沒有煙杆,三叔隻能幹巴巴地歎了口氣。
然後含糊道:
“不管她跟你們說什麼,不管多好聽,都别相信……”
他本以為栗一會追問為什麼,但她沒有。少女的神情确實有些不明所以的困惑,卻一個問題都沒從嘴巴裡冒出來,她隻是噢了一聲,甚至神情放空地往窗外看了看,然後才回答說知道了。
“……一娘啊。”
這下換三叔坐不住了。
他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語氣低沉下去。
“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栗一思考了兩秒。
“三叔會這麼說,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她的回答漂亮極了,“如果可以說的話,應該會直接告訴我吧。”
才怪。
見多識廣的玩家幾乎能自己編出前因後果了。
“杏花的姑姑嫁人之後,漸漸地就不跟家裡聯絡了……是吧。”
她輕描淡寫的說道。
如果說之前是丈夫不讓她和娘家的窮親戚聯系,那麼做出那種行為的丈夫去世之後,她依舊沒有聯系家裡。
怕哥哥責怪?
怕哥哥怨恨?
可三叔明明經常來往于村子和鎮上呀。
——杏花甚至不知道姑姑的丈夫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走到更高的地方之後不肯再回頭看,嫌貧愛富的故事和道理,古今通用,男女通用。
“我們開始以為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三叔沉默了片刻,沒有附和栗一的話,隻是說,“但她現在好像不知道了。”
……現在可能是想要杏花的命吧。
腦海裡迅速掠過一句有些地獄的冷笑話,得到信息的栗一站起來,準備走了:
“我知道了,我會跟杏花說的。”
“你們兩個要互相照應。”三叔點點頭,“如果有什麼不對的,直接走就是。”
他以為栗一要回邱家去,杏花那丫頭向來沒什麼心眼子,隻怕被軟言軟語地哄上幾句,就什麼都答應了。一娘雖然沒說,但他有什麼聽不出來的?
如果不是杏花稍稍有些意動了,一娘哪兒能這麼早跑來問他?
在心裡長長地歎了口氣,三叔站起來,正要去開門,就看見栗一沒往門邊去,而是快步走向窗戶。
“一娘?”
三叔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已經站到窗戶邊的栗一探出頭往下看了看。
不錯。
十分幸運,這房間在二樓又臨街,窗戶正下方有個小攤,高高的頂棚看起來很結實。
“三叔,我還有點事要辦。”
确定了路線,她收回視線,這才慢吞吞地回答三叔。
“可是邱家的人一直跟着我。”
三叔剛想說那我去把他們趕走,下一瞬就瞪大了眼睛,三步并作兩步沖向窗戶,心情激蕩之下簡直要罵出髒話了。
“——臭丫頭你要死啊!”
尾音重重地砸在客棧房間的地上時,栗一已經成功完成了從房間窗戶落在小攤頂棚、又從小攤頂棚邊緣落到地上的一系列跳躍操作,整個人完好無損,現在正和受到驚吓的攤主針對賠償金的問題讨價還價。
最後賠償金以頂棚沒受到損傷、隻是掉了一層灰和幾根稻草為由,雙方各退一步,隻需要五銀。
栗一的錢包迅速縮水至了78銀562銅。
來不及肉痛了!
她朝窗戶邊上面目扭曲的三叔揮揮手,三步并作兩步,脫離了人群。
雖然現在再說可能有些晚了,但這個鎮子叫做平豐鎮。不是什麼有名氣的城鎮,甚至有些泯然于人群,隻能說算不上窮困罷了。
平豐鎮有兩處供百姓進出的城門,白日裡自然有衙門的人看守。來往百姓老老實實地等待查驗,偶爾隊伍裡有些意外的争執發生,也很快在城門守衛的呵斥以及其他排隊的人的抱怨下恢複平靜。
不過今日東門的隊伍進度卻有些緩慢。
但守衛卻沒有出聲。
排隊的人也時不時回頭看一眼。
東門外、官道旁的空地上,有一輛拉貨的騾車。這樣的騾車一天進進出出沒有幾百輛也有幾十輛了,按理說不該引起行人的注意。隻是這輛車上的貨箱倒了一地,拉貨的騾子也恹恹地趴在地上,不管主人怎麼尖銳地怒罵跳腳,就算鞭子在空氣中甩的啪啪作響,也不肯起來動一動。
“算了吧。”有人勸道,“你這騾子都累趴了。”
“怎麼算了?”
送貨的人才是急得跳腳。
也不管人家真心好意,沒好氣的回道:
“它早不倒下晚不倒下,偏偏到這裡倒下,遠不遠近不近的,不是故意跟我作對嗎!”
他既然這麼說,勸的人也就不再理會了。
這樣的對話已經發生了好幾次,隊伍前後的人都聽了幾遍,自然也就不再有人理他。至于城門的衛士嘛,這車、這貨、這人,離城門還有那麼一小段距離呢,對方既然不主動過來求助,那他們自然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貨沒倒在官道上,又沒阻礙交通。
送貨的人又跳了幾次腳,終于累的罵不動了,又不舍得真的往騾子身上甩鞭子,隻能在原地歎氣。
這時候他再擡頭、想向行人求助,可誰還肯看他呢?
一個個都移開了目光。
送貨的人有心自己去跟東家報信,但他可不能、也不敢保證,自己離開之後再回來,這裡的貨還能好好的。
……怕不是隻剩下空箱子了。
他歎着氣,一時間竟然隻能僵持在這裡。
或者說,寄希望于行人裡出現一個認識自己的人,幫自己去跟東家說一聲。
“你。”
又過了很久很久,大概是老天爺終于看不下去了。
忽然有人走過來。
送貨的人滿懷驚喜地擡起頭,卻不防看見一個穿着裙子的小姑娘,一雙烏木似的眼睛靜靜地看他。
“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栗一問。
<支線任務·麻煩的貨物>
<貨物不幸的倒在臨門一腳的地方,又因為送貨的人不友好的态度,導緻事情陷入了僵局。顯然,你是目前唯一一個還願意幫他的人,送貨的人希望你能幫他給東家送信,讓東家派人來救救他。>
<你要幫他嗎?>
栗一接取了任務。
她瞥了一眼送貨的人。
對方不算高大,面目隻能說普通端正,皮膚是勞作久了之後的黝黑粗糙,穿的也是打了許多補丁的衣服。此時這人哭喪着臉守在成堆的貨物旁邊,感覺再過一會兒就能大哭起來。
接取任務之後,栗一得到了一個商鋪的名字。
很普通,但她隐約有點印象,好像在某家首飾店旁邊。
栗一跟着坐标找到商鋪,旁邊果然是一家首飾店。她走進去,發現這家商鋪是賣喜事用的雜貨的。
……該不會是邱家的貨吧?
栗一有這種猜測很合理,畢竟這兩天要辦喜事的人家,似乎隻有邱家一個。
但遺憾的是,貨物并不是邱家的。
不過跟邱家也有一點點扯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邱家辦喜事,幾乎把鎮上這些辦喜事的鋪子都搬空了。而且買東西不問價錢,隻要貨物的成色。
這家商鋪賣完了庫存,還想賺一筆,于是又派人去外邊進貨。
可惜這批貨物并沒趕上。
而且非常不幸、回來的貨物倒在了城門外。
商鋪東家跟來送消息的栗一道了謝,罵罵咧咧、火急火燎地去後頭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