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暗從門内流淌出來,但一陣幽寒的冷風散去,栗一額前發絲微動,出現在已經适應黑暗的視野裡的,确實隻是一間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書房。
家具桌櫃靜靜立在那裡,像是伏卧以待獵物的野獸。
少女走了進去。
邱天玉冷眼瞧她輕快的步伐,那輕車熟路的、視夜色如無物的姿态,簡直和不久前在偌大的宅邸裡尋路時的從容相差無幾,似乎這間書房的每一寸土地都早早被她摸透了。她沒有任何遲疑地走向最裡面,簡單張望了一下,便伸手去碰嵌在牆面上的、一盞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燭台。
“咔。”
燭台轉動。
“你是怎麼做到的?”邱天玉發問的聲音很輕,但此刻在場的三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明明隻是一個凡人。”
“哈。”
他得到的回應是一記響亮的嗤笑。
少女回頭看他一眼,面容被黑暗隐去了,身姿亦是模糊的,可是就在這樣的情境中,卻莫名出現了一點他無法理解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這種姿态平日隐藏在寡淡的面容與沉靜的神色下,唯有外在的眉眼被徹底遮掩,觀者才能隐隐察覺到一絲傲慢的痕迹。
隻短短一瞬,牆面發出粗粝而沉重的摩擦聲,以不像是人力機關可導緻的變化向兩邊分開,露出一條幽暗的通道來。
通道狹窄,隻是往下延伸,彌漫着某種冷而腥的、極厚重的鏽氣。栗一坦然地往走進去,杏花和邱天玉跟上,三個人順着樓梯往下,不一會兒,便看見盡頭一簇幽幽火光。
待她們踏上青石磚地,視野豁然開朗——
好标準的邪修密室。
栗一想。
标準到簡直令人有點失望了。
建模很粗糙的石室裡靠牆有破舊的書架,書架上是擁擠的竹簡書冊;歪歪斜斜的桌子,上面是幹涸的硯台、秃了半邊的毛筆。石室裡面很暗,隻有牆上插着兩三支可有可無的火把,昏暗的火光搖搖晃晃,把石室裡面的所有影子拉長了,扭曲的投射在同樣粗糙不平的牆壁上。
而石室中間用碎石墊高了一些,鋪出一個圓形,深深地刻出奇怪的彎曲的線條,然後,又在這上面放了兩張血迹斑斑的石台。
栗一信步走過去。
她掃過石台上暗褐色的、形狀看起來就像有人潑了一桶水上去一樣的古舊污漬,控制着沒有上手摸一摸。
“你們準備在這裡對杏花奪舍?”她問。
被點到名的杏花發出一聲驚訝又恐懼的嗚咽,恨不得把自己粘到栗一背上去。
而邱天玉看起來竟然很平靜,他走到栗一身邊,摸了摸上面的污漬,甚至沒什麼情緒地笑了一下,問道:“你猜到了?”
栗一的目光掃過邱天玉搭在石台上的手。
雖然角度問題看不太清楚,但掌心似乎有一塊灼傷後的焦黑痕迹,在膚色的對比下,就算光線不怎麼好,看起來也很顯眼。
“太明顯了。”她說。
邱天玉那種白到令人一下子就會注意到的膚色,本來就有種這個人随時要暴斃的美感。可能是為了想映襯一下臉上的血色吧,他還總是穿一身鮮亮的紅衣服,就顯得更加命不久矣了。
套路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剛才杏花答應假裝李小姐跟邱天玉成親,那麼杏花的姑姑肯定又有理由讓她多留幾天。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她留下了、又拜堂了,在外人來看就是嫁過來了。
可憐的邱少爺成親沒幾天就一病不起、入土為安,于是嫁過來的杏花自然就繼承了家産,留在廣豐。
至于村長那裡嘛,讓三叔傳話回去也好、寄信也好,或者就杏花自己回去一趟。就說她一開始隻是覺得表哥有些可憐想幫一幫他,但沒想到短短幾天兩人竟然心生情意、幹脆假戲真做,隻是沒想到自己命苦,表哥竟然這麼迅速的死了。不過姑姑待她很好,她願意留在鎮上侍奉姑姑。再然後杏花就不回村子裡了——
要怎麼說都好,反正就是那樣的情況。
“你要動手了麼?”
栗一若有所思地詢問道。
“不。”
邱天玉搖了搖頭,語氣很平淡、很真誠。
“我準備放你們走。”
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栗一順着問下去:“為什麼?”
但這次邱天玉沒有回答。
他隻是注視了栗一片刻,淡淡的笑了一下。
總之,她們開始往回走。
她們逃跑的計劃似乎很順利、很平靜。雖然剛開始很害怕,但現在杏花已經鎮定了許多,緊跟在栗一身後、忍不住跟她咬耳朵。
“一娘,真的要相信他嗎?”她用氣聲說道,“我總覺得他好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