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自打他走向那個被稱作活屍的怪物他滿腦子就在盤算怎麼勝過它。伊熙爾杜一早就看出憑借尋常手段幾乎不可能赢得了,跟活屍交手後發現情況更加棘手。這說來也好理解,他會的它都會,他的套路它也能使得,與此同時它要更加瘋狂迅猛,毫無遲疑跟鈍緩,哪怕它本身也是渾身是傷,本就不怎麼光鮮亮麗的披挂現在已經可以用褴褛來形容了,但它根本不會在意自己的狀态,奧斯卡說的一點沒錯,那個被稱作活屍的怪物,腦子裡全是殺戮和……仇恨。
仇恨,就是驅使它如此大開殺戒的全部動力。
不,不是全部,也許還有一點,悔恨吧。不知道活屍不會不會感到羞恥所以這個觀點暫且保留。
對伊熙爾杜來說唯一穩操勝券的隻有頭腦了。
被那鐵塊般的大劍砍了兩刀後他自覺身體快散架了,更加看不到勝利的可能,隻能動些“歪腦筋”,把活屍一路引到營房,躲藏在門後将它絆倒然後趁其來不及起身,将劍貫穿脖頸釘在地上。然而即便是這樣,活屍還能在脖子上插根明晃晃短劍的情況下嘶吼着站起身,那副場景是着實把身經百戰見多識廣的伊熙爾杜驚着了。他的腦子飛快轉着能救自己一命的另一個辦法,立刻跑向後門繞到屋後,路上随手撿了把獸人的砍刀,幸運發現還有能攀上屋頂的長梯且立刻毫不猶豫爬上房頂。那活屍果然是個匪夷所思的存在,不僅會遊泳,還會緊追不舍爬梯,伊熙爾杜強行穩住心神,守株待兔,在爬梯的活屍冒頭之後砍掉了它的腦袋。
不是這樣的話,根本赢不了。
他比任何人都确定。
“……”奧斯卡聽完伊熙爾杜的話一時語塞,好容易腦子轉過彎來大聲問,“所以你為什麼不在确定答案之後迅速脫身逃走呢?”
“這個啊,”伊熙爾杜有氣無力地笑了笑說,“因為我做不到。”
“……什麼意思?是覺得可恥?反正你也不是頭一回逃。”
話說完奧斯卡突然想,如果這會兒是在着裝隆重頭戴王冠……哦不傳國寶鑽的伊熙爾杜面前,站在他的王宮大殿上,自己怕不是馬上就要被五花大綁打入死牢了。
果然伊熙爾杜嘴角那慣有的虛假弧度突然僵住,一瞬間臉色滿覆陰霾,奧斯卡默默咽了口空氣,轉眼間的功夫,伊熙爾杜又恢複之前那種像是自嘲又像是滿無所謂的神态說:“三千年後人們口中的我,是戴着戒指隐身抛棄同袍手足和三個兒子獨自逃跑,卻又可笑地失敗被殺的懦夫吧?”
奧斯卡很難回個“是”,但是沉默已經将他的态度昭然若揭。
“那你聽好了,”伊熙爾杜倨傲地擡起下巴說,“不管你信與不信,之後又是否有機會向他人複述,既然你現在提了,我有必要向你說明。我之所以沒法當作沒看到那個活屍是因為他的存在讓我無法忍受!聽起來很任性是吧?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從第一眼看到那家夥我就渾身不舒坦,很快就确信一件事——我必須盡快讓它從世上消失,那樣的存在方式讓我一刻都忍不下去,決定要将其從世上抹殺。”說到這裡伊熙爾杜有氣無力地笑笑,“至于逃跑……我知道,這事很難解釋,我說是埃蘭都爾勸我帶着戒指離開送到其他三戒持有者手上……也就是最近的羅瑞恩領主那裡,你會認為是我推脫狡辯,可……”
“不,等一下。”奧斯卡舉起一隻手作阻止狀打斷了伊熙爾杜的話,“我好像想起來了,那個什麼劍……哦對不起,納西爾聖劍的碎片,是在你逃……離開之前被另一個人送走了對吧?”
“是啊,看來至少這件事被誠實記錄了。”伊熙爾杜挑挑眉似乎松口氣,“沒錯,是我把我的侍從歐赫塔遣走的,看來他成功了啊,謝謝你,這是我敗走之後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之前一直挂在臉上的那種嘲諷中混合倦怠無奈的不怎麼招人喜歡的微妙神情在伊熙爾杜說話時一掃而光,嘴角的弧度可以稱得上溫和了。
“所以說你要走完全可以替代先跑的歐赫塔,理由還充分讓人無話可駁,聖劍和國王一道安全脫離險境,豈不美哉。事實也是歐赫塔抓住了最好的逃跑時機,那之後一切都遲了。”
奧斯卡說完,伊熙爾杜嘴角扯了扯,似乎想說什麼,但到底還是沉默了有那麼會兒,直到傷口突然抽痛讓他整張臉都皺起來,也将他從沉思中拉了出來,擡頭啞聲問:“那為什麼……别人都想不到?明明記載了歐赫塔是我遣走的……”
“怎麼說呢,我想是因為思考習慣吧。”奧斯卡兩手叉腰開始兜圈說,“畢竟流傳了三千年的故事,幾乎每一個人都對自己了解的版本深信不疑,你持戒遁走是不争的事實,就像你自己說的那樣,無恥的逃兵形象已經深入人心,就算知道歐赫塔先走的又如何呢,我想沒人會刻意去思考那代表什麼,就連我……也是在聽你說完那些話之後才想到這個問題。抱歉,我也以為你是個可恥的逃亡者。”
“現在道歉又有什麼意義。”臉色越發白得駭人的伊熙爾杜搖了搖頭,“反正我已經快要去見列祖列宗了。”
雖說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但奧斯卡還是決定說點場面話,上前扶住伊熙爾杜的胳膊勸:“我帶你離開吧。”
“你回來是為什麼呢?”伊熙爾杜卻歪着頭沒頭沒尾問了這麼一句,“在我死前能說實話嗎?”
奧斯卡愣住了,他咽了口空氣,自覺各種花裡胡哨的謊言和托辭在這位臨死前眼神格外明亮的人皇面前毫無意義。
“為了關閉那個可以穿越時空的裂隙。”奧斯卡歎口氣說,“看樣子,關鍵不是活屍,而是你。”
“啊,明白了。”伊熙爾杜點點頭,聲音已經是無法掩飾的虛浮了,“為了達到你的目的,我必須死,對吧。”
“……我不會動手的。”
“為什麼……?我們……也不過萍水相逢吧,雖然确實……因為機緣巧合,也算同生共死過了,命運可真令人捉摸不透。”
“你……你幫過我。”奧斯卡幹巴巴地答,自己都覺得這話在一個活了兩百多個春秋的君主面前幼稚的很,幼稚到令人發笑的地步。
果然,伊熙爾杜先是怔了一怔,然後哈哈起來,不過這虛弱的笑聲倒是聽不出多少惡意。“是嗎,是這樣,原來你是這種人啊。”伊熙爾杜自言自語般笑着說完,伸手用盡剩下的力氣拍拍奧斯卡的肩膀,仍舊面帶微笑說:“挺好,不用聽那些故作深沉的家夥說廢話,保持這種狀态也不是壞事,我……”
話到一半伊熙爾杜突然止住話頭,甚至讓奧斯卡忍不住四處張望了一下,以為有什麼特殊情況發生,然而周圍仍舊是一如既往的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伊熙爾杜愈加微弱的呼吸聲,奧斯卡猛然意識到什麼,回過神拍拍伊熙爾杜的肩膀喚他:“喂!喂!伊熙爾杜,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