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爸爸打小孩。”
淩唐了然,用指尖揩去他的眼淚,又給他遞了張紙:
“我來處理。”
他重新走回交警身邊,拜托對方以巡邏的方式去看看情況,最好能夠對家暴的男人加以訓誡或者拘留。雖然他心裡明白,假如小孩或者孩子的母親沒有求助欲望,結果隻是不了了之。
就像樂野,他在十八歲之前從未想過逃離,或者說與世隔絕了太久,根本不知逃離。
樂野終于穩住情緒,眉尖依舊簇着,見他回來,幹脆地道明心思:
“淩唐哥哥,我……爸爸死了,我沒有難受,這樣是不是不對?我今天難受也不是因為他,而是可憐從前的自己,我為什麼不跑呢,為什麼不像媽媽一樣勇敢呢,為什麼……”
淩唐的心髒絲絲發緊,打斷他的自輕:
“你沒錯,也不要糾結為什麼,從此刻到往後的人生裡,你自由,且超級棒。”
樂野喜歡說“超級”,通常是誇他,淩唐把“超級”還給他,讓他重振旗鼓。
淩唐能感覺到,小孩子樂野越來越朝着真正的十八歲邁進,他在自己有意無意的社會化訓練中,視野愈發豐富多彩,但愈發減少了鮮活。淩唐有些後悔,或許不該……
“是的是的,我超級棒。”
樂野真的很好哄,隻一句話便掃除陰霾,淩唐看着他瞬間放晴的笑臉,也跟着彎了彎嘴角,沒有該或不該,樂野始終是最好的自己。在這一點上,他似乎該向樂野學習。
“我抽根煙。”
樂野疑惑地看了看他,淩唐什麼時候抽煙還要跟他報備啦?想了想,高興地偷笑,證明淩唐很在意他的看法吧,畢竟他們已經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樂野在心底吹了聲口哨,得寸進尺道:
“淩唐哥哥,我也想抽煙,給我一根試試吧。”
淩唐自覺這幾天給他太多好臉色,聞言冷冷一瞥,樂野縮了縮脖子,現學現賣:
“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淩唐挑了挑眉,一隻手伸出窗外彈了彈煙灰,另一隻手敲了敲他的額頭:
“長高兩厘米,獎勵一根煙。”
樂野偷着撇了撇嘴,好吧,比起淩唐哥,他自己實在不高,看見對方又點了根煙,正百無聊賴地開合火機,咔哒,咔哒,他不知怎麼,想起昨天在淩唐手機上看到的一個橋段:
“哥,不要玩火。”
淩唐倏地轉過頭來,見鬼般瞪着他:
“不學好?”
樂野不知道他怎麼不學好,犟嘴道:
“怎麼啦?”
淩唐簡直要氣笑了,兇巴巴道:
“好好讀書,不準看亂七八糟的小說,也不準看亂七八糟的片子。”
樂野很想争辯,那些東西可都是淩唐自己手機上的,但可不敢再犟嘴,對方仍是一下一下打着火機,但那表情,像是要一把火把他點了,他默默垂眸,看書吧還是。
不知不覺間,太陽走過中天,又開始西移,高速公路愈發躁動,有人打開直播開始亂舞,動作極為不雅,淩唐按下樂野剛要擡起的腦袋。
更多的是各種吵鬧聲,很奇怪,旅途既能催發類似吊橋效應的情愫,也能讓原本和諧的關系在枯燥的等待中逐漸瓦解。
一對夫妻動起了手,任憑旁邊的孩子哭得昏天暗地。
淩唐走上前去,沒注意樂野也跟在他身後。人群将夫妻緊緊包裹,一時沒人敢上前奪下男人亂揮的刀,交警無法疏散人群,場面一度混亂。
淩唐不是有勇無謀的無知者,他有救人的心,但不代表就要盲目地沖上去,他一點一點靠近圈子的核心,正要看準時機奪刀,男人卻突然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好,我不殺你,信不信我死給你看!”
失控,神經質,瘋癫,以死相逼——淩唐頓住腳步,被這突來的一幕激得方寸大亂,那個男人如同他的父親,那把刀一點點滲出鮮血,滴在他的心髒,肮髒而恐慌,他無聲呐喊:
“别。”
樂野長大了,他終于成為十八歲的少年,骁勇善戰,意氣疏狂,隻為護住他極為在意的人。
淩唐雜亂視線裡的下一幕,就是樂野沖上前去奪刀的身影,瘦弱而堅定,英勇也脆弱。淩唐用力地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一腳踹開了試圖扼住樂野脖子的男人。
刀落,一滴血幹涸,鬧劇結束。
夫妻和好,人群散去,唯有兩個人的天地方寸大亂。
淩唐狠狠揪住樂野的衣領,口不擇言道:
“就這麼想死?你也會以死相逼了?”
樂野駭然,他好想抱住淩唐哥,或者是去拿一顆棒棒糖安慰他也好,可他被掐住脖子無法出聲,在幾近窒息之時,淩唐松開了他,大步朝車上走去。
緊接着,他看見淩唐從車裡拿出他所有的行李,拎着朝警車走去,不知跟交警說了什麼,而後和交警一起把行李全部塞進後備箱裡。
最後,淩唐逆着光朝他走來,垂眸看他,聲音嘶啞:
“你走吧。”
樂野一晃,怔怔落下淚來,他不夠聰穎,到此刻才明白雪崩之前淩唐那句話的深意——
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