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班時間,小城人多,車也多。淩唐專注右轉彎,直到車子彙入主車道,才轉過頭瞥了眼樂野凍得白裡透紅的臉蛋:
“吃過飯了?”
樂野聞言,打了個響指,從貼身小包裡抽出三張紅票子,伸到他臉前興奮地甩着:
“淩唐哥,我請你吃飯!”
淩唐推了推他和人一樣激動興奮的手,勾了勾唇:
“好。”
樂野便緊緊盯着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飯館,打算請淩唐吃個看上去好點的飯,但嘴上也不閑着,給他講今天擺攤遇到的所有事兒,除了那位豪氣的姐姐,還有旁邊好心的賣紅薯姨姨,當然也有一些不太友善的人,樂野對此不覺得生氣,隻覺得新奇,像初進社會的學生。
來阿勒泰已有一個多月了,淩唐總覺得一到傍晚就落雪,今日才看清楚,是風柔柔地吹、夜燈柔柔地照着,樹枝上的雪花才頑皮地起舞。所以看似飛雪凜冬,其實溫馨可愛。
他心中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以至在樂野住嘴的某個空隙裡,低低開口:
“今天碰見個跟你同名的患者,也叫高哈爾,不過是個女孩。”
從澤普到阿勒泰的這麼長時間,除了那次淩唐向樂野解釋自己出現在醫院的原因,兩人的對話基本都是樂野說、淩唐沉默地聽,樂野問、淩唐兇巴巴地回答,這還是頭一次淩唐向他主動分享工作見聞,樂野愣了愣,轉過頭驚喜地盯着他,發現新大陸似的。
淩唐受不了他的傻樣子,伸出一隻手隔空覆在他的眼睛上,樂野輕輕推開的手,才道:
“淩唐哥,你念我小名真好聽,再說一次呗?”
不過樂野見好就收,趁淩唐黑臉之前,告訴他自己小名的來曆。
一歲之前,他沒有名字,整天被他爸爸“野孩子”地叫着,後來就成了樂野。
那天艾伊木給他家裡送□□,以為這孩子還沒有名字,說幫忙起,問他爸爸長什麼樣子。他爸爸喝得半醉,看了看他滴溜溜的大眼睛,含混着說漂亮得跟姑娘似的,艾伊木沒聽清,把他當成女孩,起了“高哈爾”這麼個女名。
“高哈爾的意思是天使,我很喜歡,所以後來沒再改了。”
淩唐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拐進一個巷子,“超牛丸子湯”,停好車又道:
“那樂野呢?”
樂野眨了眨眼,短暫地思考了下:
“你叫的話,都喜歡。唔,不過你說‘高哈爾’的時候很性感。”
淩唐跟在他身後走進店裡,聞言垂眸看着他的毛茸茸的帽子,很快帽子被摘下來,幾根呆毛飛起,他神色不明地看着,沒說話。
樂野往後仰頭看了看,嘻嘻笑道:
“還以為你又不高興了……兩碗大份丸子湯行嗎,淩唐哥?”
“我要小份。”
樂野嘟囔着“吃這麼少咋長這麼高的”,然後跟服務員要了餐,還因為自己拿的現金差點沒法支付,好在收銀員從抽屜裡扒出幾張零錢。
淩唐讓他抽空去辦張銀行卡,又告訴他去哪兒、如何辦理。樂野認真地聽着,圓溜溜的大眼睛逐漸又染上了仰慕……淩唐接過服務員端來的丸子湯,低頭吃飯,就勢避開了他的目光。
但樂野将他當作了下飯菜,吃兩口,看一眼,嘴巴也沒停,一會兒讓他看窗外明晃晃的月亮,一會兒連口贊歎丸子的美味,一個人吃得十足熱鬧。
“高哈爾,噓。”
樂野驚喜地愣愣,但很快看出淩唐的神色不對,滿眼都是擔憂:
“焦慮症發作,還是胃疼,發燒?”
淩唐拂開他的手,把剩了半碗的丸子湯往前推推,不想答話。
樂野還要再問什麼,淩唐的手機響了,手機就放在桌子上,所以他一眼看到了,來自裴應的視頻通話邀請。忽然十分嫉妒,要知道,他自己可沒有淩唐的任何聯系方式,還視頻呢。
這廂酸溜溜地琢磨着,那邊已經“甜蜜蜜“地視頻上了。
“……想我沒?”
“沒。”
“你跟誰吃飯呢?”
“……自己。”
“你這一副性冷淡的表情,是胃疼?”
“閉嘴。”
樂野聽到這裡,先是在心裡“啧”了聲,淩唐哥的“閉嘴”可是他的專屬,接着就是“啊原來淩唐真的犯胃病了”,他不正面回答的問題,基本都是承認。
然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進門前,他就注意到隔壁燈火通明的店,是藥店。
“哎——那誰跑過去了,是不是那個黑戶?”
淩唐也驚了下,順着他的方向往後看了看,然後才皺眉道:
“能不能有點禮貌,黑戶已經有身份證了。”
但裴應很快抓住了重點:
“果然是他,你倆關系還挺密切。”
淩唐徹底不耐,胃絞痛折磨得他開始煩躁:
“沒有關系,你到底什麼事?”
裴應不再惹他,然後說有兩個消息告訴他,一個好,一個壞,問他先聽哪個,淩唐不答,就這麼神色莫測地盯着他,裴應舉手投降,主動告知:
“好消息是我放假了去找你,壞消息是你爸媽也要去。”
啪,淩唐挂斷視頻,把手機扔在了桌子上,即将滑落的瞬間,風風火火跑進來的樂野一手兜住手機,然後把藥放在了桌子上。
但淩唐用手撐着額頭,半遮着眼,沒有任何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