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求證這個問題,我等了一整天,終于在慶晨走進浴室洗澡的時候找到了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間,我從她的背後飄過,坐在陳米的身邊,開口問道:“陳米?”
她低着頭的姿勢并沒有變動。
我不信邪,又叫了一遍:“陳米?”
她低着頭玩手機的姿勢還是沒有變動,甚至我能看見她因為刷到了搞笑的内容而高高翹起的嘴角。
我飄到她面前,用手在她眼前晃晃,她還是沒有擡起頭。
為什麼?為什麼?
我焦急地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辦法,隻能在她耳邊大喊大叫、在她左右耳處輪番攻擊,她甚至連不适的皺皺眉頭和微微擺擺頭都沒有出現,平靜地像是失去了感官的人類。
可是她明明還能聽見手機發出的聲音,為什麼聽不見我的聲音?
她明明是能看見我的,為什麼我不停在她面前晃,她卻什麼反應都沒有。
這一切到底是哪裡出了錯?下午的對視,如果她不是在躲我——這麼想着,恐怖升起的寒毛讓我感到有些害怕啊,這異國他鄉的夜晚,還隻有我和她在的空蕩房間,還存在第三個人?
我不敢扭頭看背後,頭一點、一點地轉向身後:空空蕩蕩。
完了,我跑向那張大床,擠進被子和床墊的縫隙裡,用重物徹底包裹住自己,讓四周不可能出現挨着自己的非自然生物。
閉上眼睛祈禱睡着,這樣就什麼牛鬼蛇神都看不見了,看不見就當作不存在,嗯嗯,對,不存在。
半夜不知道幾點,電話鈴聲把夜空都劈出了一道鈴,馬騁燃的聲音從揚聲器裡急切地傳來:“下來,出事了。”
陳米和慶晨以最快的速度從房間跑下樓,戴着黑色的PRESS馬甲随着馬騁燃的越野車一起隐藏在黑夜中:“這次是L國的突然襲擊,打的是位于交通樞紐的大橋,剛剛接到的消息是有幾個清晨趕路去集市擺攤的婦女被炸的屍體都不剩了,具體傷亡人數要到現場才能确認。”
慶晨專業地調節着身上背着的攝影設備,附和着馬騁燃的這句話。
車很快就開到了這次襲擊的地點,火焰點亮了紫色的空氣,黑暗平靜的溪流被殘渣物阻擋了去路,血腥味代替火藥率先飄進慶晨的鼻腔裡,各國記者緊張地布置起簡陋的拍攝現場,打下的光讓他們看清了不遠處孤零零剩下的血色草鞋——在将明的環境裡空洞地張着嘴巴,慶晨的眼睛來不及從草鞋上移開,就被馬騁燃拉去道路的一邊架起拍攝工具、連線總台、準備好耳機等傳聲工具、就要開始準備拍攝了。
這除了是殘忍疼痛的戰争現場,還是珍貴鮮活的第一現場,記者的使命,是把還在冒煙的真實講給大衆聽,記錄不易被記住的真相。
總台發來信号時,慶晨的耳機裡傳來熟悉的聲音,眼前是迷霧中拼命探出頭的旭日,她的眼淚在冰冷的攝影機後滾燙的落了下來,一切畫面又重新色彩鮮明的飄活起來。
馬騁燃播報的聲音铿锵有力地傳導到電視台裡,現場黑灰的色調透過天空中早就待命好的衛星,傳到了萬裡之外的祖國裡。
一切都是這麼溫暖。
直播在馬騁燃最後一次介紹自己的名字後切斷,慶晨關掉錄像的攝影機,收到馬騁燃可以離開的指令之後,舉起手上的單反,遠遠地拍了一張草鞋的照片。
棕色的鄉土味道,本該是平和的生活,卻被大灘大灘的血紅色打斷,孤零零地躺在黑色組成的炮彈廢墟裡,藏在炮火包圍的灰色空氣裡,虛無地等待自己最終被埋入土地的歸宿。
這是不是也算另一種回歸。
慶晨收好照片,裝好架起的一切設備,和馬騁燃一起走回停車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