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陳米坐在座位前,失了魂地盯着面前的電腦。慶晨走到陳米面前,拍拍她的桌子,她尖叫了一聲站起來,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慶晨。
慶晨邊疑惑地問“怎麼了”,邊繞到電腦屏幕前,裡面打開的照片裡,右下角是一頭漂亮的金發灑在灰黑的地闆上,血紅色渲染着邊角,照片的焦點卻被正在燃燒的白大褂占據。
慶晨奮力舉起筆記本電腦,放大右下角的細節——她知道那是誰,她知道,但她不知道,她用力地祈禱她不知道。
陳米将手擋住慶晨的視線,慶晨的眼睛被黑色阻隔,腦子卻不斷地在回放剛剛那抹漂亮的金色:“她……她是誰?”
慶晨的聲音顫抖地明顯。她用力握着筆記本的手已經被急劇上升的心跳支配,血液狂奔上了大腦,她努力壓制住自己的聲音,又一次問道:“她……是誰?”
陳米用盡了蠻力才将她手上的筆記本電腦拿了回來,用力蓋上屏幕,緊握慶晨顫抖的拳頭,閉上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
陳米點了點頭。
慶晨忍不住眼淚,掙脫陳米的手,繃緊的手指指着放在桌面的那台電腦,又問了一次:“她是誰?”
陳米張開了嘴巴,舌頭懸在半空,喉嚨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她又緊閉嘴唇,用力地吞了吞口水,深吸一口氣,張開嘴巴,舌頭懸在半空,聲音伴着眼淚說出了第一個音節。
慶晨睜開眼睛,看着陳米嘴巴的形狀,眼睛越來越大,眉毛擠得越發扭曲,是她接下了陳米沒有說完的那個名字:“Doris?”
陳米負着千斤重的石頭,彎了腰。
慶晨笑了。她不信。
“她是B國的記者,她是B國的記者,她怎麼可能……她不可能的,她……她……”慶晨在過道上來回踱步,手上不停的拍打着,嘴巴一張一合地笑着,“她不會的啊,她怎麼會呢?”
陳米拉住慶晨,就連彼時仿若知曉一切的陳米,都說不出一句話。
“陳米你說話啊,怎麼可能是Doris?”慶晨反握住陳米的手,虔誠的祈禱着陳米接下來的否定,“你知道的啊,Doris是B國的記者,B國……”
陳米緊閉雙眼,石頭在慶晨的注視下越來越大,她身上的真相,越來越重:“Doris本來是想在醫院采訪士兵的,這張照片的背後,是我還沒注意到她的身上,還奔湧着鮮紅的血液。”
“她還活着?”慶晨握住陳米的手抓的更緊了,她無限的接近将自己藏起來的陳米,她仿若在沉重的真相中看見了耀眼的黎明。
“她死了。”陳米站直身子,逼着自己說出這三個字,“她死了。”
慶晨終于失去支撐,倒在地上。戰争第一次帶着死亡,就在她的面前,拉開了灰色的帷幕。
也許是之前在記者會上看過這張照片,又也許是戰争的原因,我對于這張照片的驚吓,遠沒有慶晨受到的多。我看着馬騁燃将慶晨扶起來,安穩地坐在椅子上,我趴在陳米的身後,這張照片對我來說,有股太親切的溫熱感了——仿佛我真的在這個場景裡出現過。
聲音裡先響起的是巨大的爆破,接着是尖叫聲、哭聲、血液噴薄的聲音、建築轟然倒地的聲音、警報延遲響起的聲音……我找不到聲音了,我的耳朵炸裂般的疼痛,緊接着是手臂、血液、臉頰……
聲音漸漸消失,疼痛逐漸散去,我感受到了鮮活的跳動,意識漸漸恢複,終于能睜開雙眼的我,第一眼看見的,是陳米的淚眼婆娑。
她又能看見我了。她用口型對着我,将眼淚化作氣力,顫抖地說了聲:“對不起。”
我不懂,為什麼她要說對不起。但是意識控制着的虛幻身體讓我飄到了她的身前,隔着空氣抱着觸摸不到的她。我隻是想抱抱她,拍拍她的腦袋,和她一起承受這一刻在她身上沉重的苦痛。
戰争摧毀一個又一個的連接,幸好,此刻的我們,還有擁抱。
Doris死亡的新聞很快就登上了世界新聞的頁面,但對比于民衆們更加關心的八卦新聞,版面小到如果不是慶晨特意去找,根本看不見。
她把那個消息截圖且框住發送到有馬騁燃和陳米在的微信群裡的時候,馬騁燃無奈的笑笑:媒體嘛,大家都是要賺錢的。
陳米卻坐在電腦前,看着小小的版面一言不發。
馬騁燃碰了碰陳米,問道:“你怎麼了?”
陳米像是棵枯木一般說着話:“隻是覺得為什麼呢?為什麼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