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子零八年的時候雖然不在震中心,但依舊傷亡慘重。我去那裡的時候,那裡的孩子經常和我說想學習跳舞。但是沒有條件…”
莊夢蝶仔細翻看着,她指尖在合影圖上滑動,而後她指着一處合影問:“這個人是?”
合影上有個人裝扮成了一個棕色的熊,不過照片裡這人是将頭套抱在了胸口一側,另一隻手擱置臉側,笑顔如花的對着鏡頭比了一個剪刀手。
女人笑了一下,然後說:“莊老師,你為什麼會注意到她?”
莊夢蝶擡頭有些茫然,“不知道。可能在你們身處那片廢墟時,我剛剛在合影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吧。畢竟她和你們穿的不太一樣。”
“她也是村子裡的人,當時我記得她好像是志願者其中之一。好像是她自願組織成立了搜救的志願組,幫了我們不少。”
莊夢蝶說了謊,她第一眼撞見的是這人抛向鏡頭時的肆意灑脫。自己留意到的是這人的笑容燦爛,似是石縫之中發芽的勁草,充滿磅礴的生命力。
她羨慕這人處于零八年那場自然災害時,依舊帶着熱烈的笑,是她失去學生以來求不來的開懷。
“如果莊老師有意願去萍水鄉,我會幫忙和村長說明,幫你投一封推薦信。”女人望着莊夢蝶,不太清楚她眼下的表情到底是否願意。
“可我…跟平常教舞蹈的老師不太一樣,那些孩子會接受我嗎?”莊夢蝶的擔憂,女人也有所考慮。
女人說:“沒問題的。我會和村長說明你的情況,如果有回音了我立馬通知你。”
她往莊夢蝶的碗裡夾了小菜過去,“人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不是嗎?莊老師。”
聽見這話,飯桌下莊夢蝶的手指揪着褲角,指尖有些微微泛紅,她持着淡然的笑:“我知道,謝謝你,若佳。”
飯局結束,莊夢蝶摁着那隻不方便的腿上了公交,她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側頭輕輕倚靠在玻璃面上。
她仔細回想着剛剛吃飯的時候,杜若佳和她說的話。想要走出過去,就得自己擡腳向前走。
“不好意思,女士。我們這裡不聘用殘疾人。”
“請您給我一個機會行嗎?”
莊夢蝶對說話的人近身哀求,那人決絕推開她。“你告訴我,殘疾人怎麼跳舞?更何況還要教學。”
“我到底要怎麼做……小涞,你告訴老師好不好…”雨點子滴落在莊夢蝶身上,她沒有絲毫要躲雨的意思。
在醫院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護士,此時此刻撐着一把傘出現在她面前,莊夢蝶睜開雨水滴落的眼皮,她如今的狼狽不懼任何人看見。
更何況面前這個人隻不過是個見了一面,就連名字都不記得的人。
……
一周後,莊夢蝶還是決心去往萍水鄉,林紅苦口婆心,還是沒留住自己女兒。
莊夢蝶的性格倔強,丢了那條腿之後更甚。
曾經康複期的時候,她雙手艱難撐着輔助杆摔了好幾次,林紅要伸手幫忙的時候,她便回頭拒絕,态度決絕,索性她做母親的也不會去自讨沒趣。
從北京到襄豐縣要轉幾次車程。
莊夢蝶坐在車裡望着窗外又飄起了落雪,眼底一陣落寞。
她不知道去了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要面對的是怎樣的一群學生,她的這副樣子她們是否真的能夠像杜若佳所說的那樣接受。
客車停進了車站。
莊夢蝶提着行李箱,身形單薄隐于風雪中,黑色發絲裡夾雜着顆粒般的白雪,她微微朝着另一隻手心裡哈了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她面前四散開來。
她擡頭盯了一下車站大門前的幾個字。
——襄豐客運站。
在雪中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她便推着行李箱再次走進了站内。
莊夢蝶去了售票窗口,“要一張到萍水鄉的票,謝謝。”
屆時,售票員從窗口裡拿了一張紙票給她。
她看了眼紙票上面的出發時間,距離發車還有二十分鐘。索性自己在候車廳選了角落坐下來,坐下的同時還拉了拉穿戴義肢那側的褲腳。
莊夢蝶坐的位置離公用開水器比較近,剛一轉頭,她就撞見一個小孩兒正在掰接水頭。
她将行李置在原地,自己則是極速坡腳前行往那處去。
莊夢蝶趕過去,伸手阻止,這小孩兒打開接水頭的滾燙開水恰巧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吃疼的同時一把扯開孩子與開水器的距離。
這時候,孩子的母親慌忙趕過來一把抱起了孩子。對方雙眸帶着一絲警覺的打量。
莊夢蝶低眸不語,但她依舊想解釋:“剛剛孩子她…”
沒等到她說完,面前的女人已經抱着孩子擡腳走遠了。
遠處的話語正好入了莊夢蝶的耳——
“你别亂跑,待會兒人販子把你腿卸了裝自己腳上,你個死崽子!”那人的聲音不大,卻讓莊夢蝶在原地晃神了好久。
她突然明白了什麼,然後立馬埋頭便瞧見自己的右側褲腿因為剛才着急忙慌趕過來露了大半截出來。
平常人看見她的假肢也說不上會不會害怕,隻是見着像是莊夢蝶這樣帶着殘疾的人,若是露了些許與普通人的不同,那接踵而來的會是各式各樣的目光。
自從莊夢蝶落下了這樣的殘疾之後,心态相較以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後來,她會是走在街邊最邊緣的那個人,避免自己走在人多的地方,努力矯正自己的走路姿勢,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異類,而她做這些僅僅隻是想融入曾經最為普通不過的生活之中。
幸虧的是,抱回自己孩子女人的話不算太大聲,也隻是吸引來了兩三目光。
莊夢蝶在那幾雙赤裸裸的視線下,緩緩低身将擡高的褲腿又放了下去。
那年,她的小腿肌群被砸爛,基乎喪失了功能,為了保命,外科醫生隻能截掉膝蓋以下的位置。
莊夢蝶因為候車室的事心情算不得太好,上客車的時候還些微的歎了口氣。
不過就在前一分鐘遇見一個好心的大哥放自己行李的時候,順便幫莊夢蝶提了一把。
她高興在于那位大哥在并不知曉自己是殘疾人的前提下伸于援手。
兩件事綜合下來,莊夢蝶的心情索性比在候車時好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