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玄武門出郊外,街道兩邊有八名條狼氏(城管/主清潔、管理道路)執鞭趨辟靠近的行人。又兩名滌除道上之狼扈(hù,道路上的雜物),而使之潔清。
工部員(官職)指揮人勘測位置,準備動工。工部郎中(官職)則和一群人圍在一起讨論現下遇到的棘手問題。
一人焦頭爛額之際剛好看到付心風一般的跑過,迅速将之攔下,扯到人堆裡。
他們舉着一張輿圖(地圖/承載地理信息的圖紙)和付心比劃許多圈畫起來的地方。
似乎在問,“有好些房屋在建築之初便定在那兒。如今要改動,在沒有違章的前提下拆人房屋,怕是會被業主(不動産屋主)一張訟紙告上衙門。”
付心一句,“如果告了,說明你們工部沒有和刑部溝通好。”
衆人心思各異,“溝通……什麼?”
付心聲線一沉,“壓下來!”
衆人心驚,我亦肉跳。
她知道她在說什麼吧?!
到時民怨沸騰,輕則工廠被推重則起義反抗。雖然是凡間每隔幾百年常演的戲碼,但身在其中的百姓可經不起這樣的常年動亂。
她聲線兀地拔高,“或者,你們自己倒貼錢;又或者讓陛下下令強拆。都是一個個好方法呐!怎麼可以一邊享着改革(内部優化政策)帶來的好處,一邊又想着明哲保身呢?改革伴随的不好言論當然要我們一起承擔才行。又或者你們擔心的不是名聲而是錢?傷害到你們利益了?想讓我大兄這個冤大頭出錢又出材料。”
諷刺中的溫柔最紮人心。
付心呵笑兩聲,“沒有質量上的問題,請不要來自取其辱!我付心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周帝王再清楚不過。背地裡說我壞話請悠着點,我耳目通天~!”
覺得仙人親切不擺架子并擅自拉入讨論的某人:“……”
付心高大的形象在他心裡碎得一塌塗地。
待她悠哉地走出包圍圈,我附耳上去,“你未免太直白了些。”
我都不禁擔心未來的她會被某些人暗殺。
凡間的話本都這麼寫。
“渾身散發着酸臭的文官,比我還精于算計,腸子裡那點彎彎繞都藏在‘咬文嚼字’的日常問好裡。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也就是我脾氣太好,讓他們以為修真者都是未經險惡的‘傻白甜’。”她毫不掩飾她對這種人的嫌惡。
聽多了好像有點明白她說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詞的大意了。
我更好奇的是,“你好像很了解他們?”
她很痛快的告訴我,“以前出于需要,花費了很長時間去了解‘無聊的人為什麼無聊’這件事?”
不太明白“無聊”的意思,直接問的話會不會被看輕,“為什麼?”
付心一邊朝前走,一邊扭頭看向我,“為什麼了解?還是為什麼無聊?”
我沒有半分停頓,“都有。”
她低下頭,目光暗沉了一分,好像陷入了某段人生的灰暗,“因為……我也變得無聊了。我之所以覺得他們是‘無聊’的,是因為我站在了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他們。他們站在自己的階層、站在自己的眼界裡定義了屬于自己内心的‘豐盈’。隻有我這個局外人覺得他們是‘無聊’的。”
好像有點懂了,“類如沉溺情/欲、經曆悲歡?”
付心沒有回答,而是說了另一句,“在他們眼裡不終于情愛也是無聊的人。”
我頓住,内心受到了一點小小的震撼。
對“眼界”一詞有了新的理解。
居然被一個不怎麼喜歡的人教了道理。
有種怪怪的感覺。
心裡很不是滋味。
“你很了解自己。”我确信。
她眺了眼天,“了解自己并承認自己的劣根性是修行一途的必經路。”
我思忖了一下,“這不是很簡單?”
她笑了一下,“假設你遇到一個很自負的人,你告訴他他很自負,自負的人會承認自己自負嗎?又假設你遇到一個很偏執的人,你告訴他他很偏執,偏執的人會承認自己偏執嗎?”
我不明白她具體想表達什麼,于是試着說道:“隻要承認就可以……。”
話未盡,她雙手交叉置于腦頭,高聲一揚,“我可沒這麼說,别人說的話的都是在放屁!”
我腳步一滞,“诶?”
虧我那麼認真的聽她講!
等等。
難道她的意思是說要先認清自己的缺點然後才能接納自己。
承認自己是個卑劣的人而不為之難堪。
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而對他人的亂加定義無所動容,不予評價。
遠方的風帶來芬芳的氣息,我站在廣闊的天地間,好像悟到了。
承認自己是個卑劣的人嗎?付心自己好像正在扮演這樣的人,而且扮演的很成功。
我信了她是個卑劣的人。
她成為了自己。
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不因任何事而有所偏移。
盡管她要成為的是一個不典型的人。
我突然好羨慕她。
因為她說的話,我做不到。
我放目遠望,前面已經能看到那個高聳入雲的龐然大物——琉璃燈工廠。
它孤零零地立在荒涼的黃土地上。
周圍的樹都被城裡人砍去燒柴,連幹枯的樹樁都沒留下。雜草根本長不起來。
要不是靠近靈脈附近的城鎮需要靠樹來阻礙靈獸出沒人的領地,估計他們也會砍伐光的。
我回望白玉城,發現錦書錦音沒有跟出來,是又看到什麼好吃的?
付心已經離我很遠,我快步跟上。
擡手指向那個“長柱子”,“那是什麼?”
她回我,“樓房。”
“房?住人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