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在外有公主府,在宮内便居于承晖殿,而幼青便于附近的倚梅軒住幾日。
直過了兩日,午後已過。
仰月閣内燒着地龍,外頭雖是冬日,但仍然日光明媚,斜着從南窗照進來。
幼青于長甯在炕上下棋,窗扉縫隙中攜着外頭清脆的笑語,透進初冬的寒氣。
長甯扔下棋子,推窗去看外面。
是三兩個新進的秀女,盡是春日裡桃花灼灼般的明亮,笑語盈盈,脆詞聲聲,在太監的引着下,漸漸遠去了。
幼青握着棋子,遲遲沒有落下,望着這一幕,目光落得很遠。
是了,今日是選秀的日子。瞥見幼青的神情,長甯忙阖上窗戶,轉了話茬。
“我還不知道能在長安待幾日,這次回來也是因着陳度述職,若是安西那邊有事,我恐是就要走了。”
幼青怔了下,她是知道長甯應當會回西域去,沒想到這就快要離開了,隻是短暫地聚了幾日,便又要分别了。
長甯思及至此,也略有感傷,喚了貼身婢女拿了酒來。
不是什麼烈酒,隻是清甜的果子酒。
但幼青酒量着實不好,隻吃了幾盞就有了些許醉意,臉上也染了紅。
長甯酒量要好一些,隻端着酒盞,笑看幼青雙手捧着酒杯,呆呆地靠着軟枕,笑夠了這一杯倒的酒量,長甯才緩過氣來又問起幼青接下來的打算。
聽見這話,幼青垂下了頭,默默盯着杯中的酒水,半晌豪氣地端起酒一口悶。
“我要和離了。”
長甯本還笑着,聞言頓時正色起來,這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嗎?
雖然她和皇兄在血緣關系上更親近,她也很希望幼青能和皇兄修成正果,但在皇兄現在的态度極不明了的情境下,她也不能看着幼青孤注一擲。
“和離之後,回揚州去。”幼青道。
長甯微愣了下,忽然又覺得很正常,成婚也好,和離也罷,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而去哪裡對于幼青而言都無所謂,幼青這樣的人到哪兒都可以過得很好。
“我無條件支持你的決定。”長甯道。
幼青笑彎了眼:“有空就去西域瞧你,我也很想看看那裡的風光。”
長甯又說起西域的小事,二人不知不覺已喝下許多酒,都有些醉了。
幼青枕在桌案上,手裡攥着酒盞,腦中蓦地浮現,前兩日入宮時,所見到的殷胥,眉目間沉着冷,是很不虞的神情,是少見的生氣模樣。
幼青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也不知道該如何纾解,也許她不出現在他面前就好了吧。
就算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緣分,她也不希望看着他不高興。
他這樣好的人,應該開心快樂。
從前的太子殿下,幾乎沒有生過氣,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淡然從容的模樣,笑起來的時候像春日的桃花都開了。
可重逢以來,他好像沒有開心過。
長甯問:“你和皇兄……”
幼青搖搖頭:“他已經放下了,我不會再叨擾他了,他應該過得幸福快樂。”
長甯端着酒盞,蓦地回想起前幾日入宮時剛巧在宮道上碰到了皇兄,他在聽到幼青入宮留宿時,嘴角一閃而過的笑意。
酒意之下,又閃過一些幾乎被遺忘的細碎片段,長甯想起她本來沒打算這麼急請幼青入宮的,隻是那日偶然聽到皇兄說起沈文觀在外辦公,而幼青回了薛宅。
長甯就心想剛從薛宅回來,幼青心情定然不好,不如正好接入宮中來,做個伴兒心情也好一點。
眼前最後閃過的是,那日宮道上,皇兄最後說“伉俪情深”時明顯變冷的神色。
不知道為什麼,長甯覺得很不對勁。
真的像幼青所說,皇兄放下了麼?
長甯拍拍臉,搖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猜想都揮出去,再一擡眼,看見幼青已經倒在桌案上,醉得說起胡話了。
這絕不能喝了。
長甯忙喚人拿了醒酒湯,看着幼青坐在那裡,端着碗小口小口喝了之後,才攜着侍女一同将幼青平安送回了倚梅軒。
玉葛和丹椒兩個照看着人,所幸幼青醉酒之後也不胡鬧,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炕上,拿倒了書煞有介事地看。
長甯走的時候,看了眼天色,這個時辰應該選秀結束了吧。
慈甯殿。
獸首三足香爐上升起縷縷細煙,地龍燒得極旺,殿内極其溫暖。
太後坐在炕上,手裡撚着串佛珠,桌案上佛經攤開。殷胥坐在對面,端着盞茶,淺淺飲了口。
滴漏聲聲碎碎。
太後一擡眼,就瞥見對面之人淡然到平靜的神色,手中撚的佛珠霎時頓住,壓了整日的火氣終是浮上來。
“既答應了選秀,一個都不選是何意?”
太後想起今日,從上午到下午,直選了整整一天,底下是一個比一個出落得清麗的秀女,皇帝是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殷胥垂目道:“本也不是給兒臣選,是為皇室宗親選而已。”
太後問:“那後宮空置不成?”
殷胥放下茶盞:“與其耽誤這些女子的青春年華,倒不如空置後宮。”
“這麼多秀女,就沒一個你心儀的?”
“是。”
殷胥頓了頓,低聲道,“兒臣心中已有一人,再裝不下旁人。”
太後剛想說什麼,瞥見殷胥神色的瞬間又都停在了喉間,忽然想起秋獵那回見到沈夫人時的情境。
沈夫人一為臣妻,二則心不在此。
若沈夫人不願呢?他要如何?一輩子不立後留嗣?又或者強取進宮?
太後隻能道:“凡事不要太執着,佛法講究一切随緣,不要苛求錯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