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之外,風呼嘯而過。
馬車之内,熱茶打翻的瞬間,幼青的手被緊緊包裹住,牢扣在了榻上,茶水飛濺在了殷胥的手背,頓時燙得微微發紅,沒有人注意到。
他傾着身,扣住她的手,吻她的唇。
喧嚣的風,在此刻靜止了。
幼青眼前心裡都仿佛隻剩下,這一瞬如擂鼓般震耳欲裂的心跳聲。
所有的感官都在這刻都失靈,她隻知道僵在原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吻。
隻是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甚至他的吻離開的時候,幼青都沒有任何感覺,直到片刻之後,唇瓣才後知後覺地變得發麻。
冒着熱氣的茶水,在虎皮毯上暈開。
幼青仍沒有反應過來,直愣愣地看着就在咫尺之距的殷胥。
對上她的目光,殷胥微轉了頭錯開,而後極其自然地俯身,将腳邊的碎瓷拿錦帕仔細地包好,嗓音一如往常的平靜。
“怎麼突然要出宮?”
聽着他微冷鎮靜的聲音,幼青終于漸回過神來,緊攥的手指一點點松開,她輕輕垂下了眼眉,靜了靜劇烈起伏的心緒。
在幼青垂眼的這刻,殷胥将包着碎瓷的錦帕放在一邊,胸口炙熱的溫度,耳根的發燙終于都褪下去。
“回禀陛下,并不突然。”幼青道。
幼青放在身前的雙手,一點點攥緊,她低頭盯着緊扣的手指。
昨夜突兀地說自己要和離,已然極為出格又令人尴尬。
她不能再不懂分寸。
幼青垂着眼:“本就是該出宮的日子,臣女的身份,于宮中久待也有失禮儀。”
所有積聚的熱意,都漸冷凝下來。
殷胥的唇角,逐漸拉平。
眼前人低着頭,發頂柔軟,珠钗顫動着插在鬓間,瑩白的珍珠耳墜,在帷裳縫隙落進來的光下,柔軟而圓潤。
柔軟到窺不見,一絲她的心緒,像是團溫水,無論打到哪裡,都隻會陷進去,很快又恢複原樣。
昨日說的和離,隻是她的一時沖動。
“後悔了?”殷胥蓦地開口。
幼青愣了下,有些疑惑地輕擡起眼。
殷胥薄唇輕動,目光凝着她:“昨夜才說的要和離,今日就後悔了?”
光影從側面進來,他身着玄黑龍袍,胸前五爪金龍怒目而視,鋒利的爪牙閃着寒光,他眉目隽永,薄唇淡而冷,半邊落在陰影當中,整個人鋒芒畢現。
這一瞬,幼青幾乎被奪去心神,很快她深深垂下了眼,緩緩搖頭,喉嚨輕動。
“不是的,我要和離的。”
她沒有擡頭,隻輕輕呼吸,默了片刻之後,輕聲叙述:“聽聞宮中要建女醫署,臣女想和離之後,通過考核入宮做女醫。”
上方沉寂了片刻,才道了聲“好”。
他掀起帷裳,起身下了馬車,唯餘最後一句極輕的“朕等你”,清晰地在車廂之内回蕩,又在呼嘯的風聲中散盡。
徒留幼青,仍坐在原處。
過了片刻之後,玉葛和丹椒終于回到了馬車裡,這回侍從沒有再攔,車馬一路暢行無阻地出了宮門。
車馬出了宮門,穿過熙攘的鬧市,一路往沈府搖搖晃晃行着。
幼青倚着軟枕,拿着卷書,極其緩慢地讀着,慣來吸引人的一行行字,在此刻都扭成陌生的模樣,晦澀得讀不下一頁。
半刻之後,幼青終于不為難自己,覆手阖上了書卷,放回了匣子裡。
玉葛從先前起,就望着幼青,一眼就瞧出來了幼青此時的心不在焉,不由得想陛下究竟在馬車裡做了什麼,怎麼又把幼青惹成這副模樣。
這般想着,玉葛又仔細地看了幾眼。
好像也沒什麼特别,瞧着沒受傷,神情也不像是難過。
玉葛稍稍放下了心,想來陛下也不會在馬車裡做什麼,畢竟還是有臉面的人。
就在此時,她忽地想起倚梅軒那回,頓時警鈴一震,忙不動聲色地去瞧榻上安靜坐着的人,衣領之下脖頸細白,上回的紅色印記已經淡了,沒有再添新。
玉葛終于徹底放下了心。
上回是因醉了酒,這回都是清醒的,再怎麼樣,估摸也不會做出出格之事。
真是多慮了。
馬車搖搖晃晃,幼青靠着軟枕,終于忍不住擡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唇。
感覺有點奇怪。
但他瞧起來神色很正常,好像沒有在意這個突然的吻。
幼青鈍鈍地想着,放下了手。
月華門内。
年輕帝王低眉沉目,腰間環珮輕撞,玄黑氅衣在風中仍重重垂着,稀稀的日光下輪廓鍍上金色的碎斑。
殷胥提步緩緩行着,一旁的太監宮人皆是靜谧地随着。
長甯也跟在後面,偷偷望了好幾眼,也不知方才皇兄氣勢洶洶地做了什麼,如今怎麼瞧着臉色不大好。
長甯垂下了頭,踢着地上的石子兒,受着一路沉悶的氣氛,眼前仿佛又浮現,那年除夕,幼青入宮做伴讀的時候。
他們已很熟了,一同守着夜摸骨牌。
幼青下棋不好,打牌也不擅長,但撒嬌卻是很擅長,總是笑得眼睛彎彎,而太子殿下眉眼含着笑,放水放到了八百裡開外,喂了整局的牌。
雖沒有身體上的接觸,卻是說不上來插不進去的無聲親密。
而現在,兩人說不上來的生疏。
上回,皇兄還砸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