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培無知無覺地喃喃道:“是什麼？這是……”宕機的大腦先一步刷新，一棵容光煥發的榕樹拔地而起，附身的藤蔓随風飄搖，又紮根于土地，堅韌不拔。

柯培的聲音弱得無邊:“阿司……”

一隻手臂将他妥善地保護起來，鋪天蓋地的黑暗，泥土塞住了呼吸，前方的光芒離得不遠，他竟然看不清、不記得，支撐着自己的那隻有力的手臂，繞着翠綠的藤蔓有沒有什麼異常。

柯培聲嘶力竭地喊道:“滕木瑾!滕木瑾，你告訴我這是什麼？!你告訴我……”

柯培堆滿泥土的那隻手無力地垂下來，他睜圓了眼睛，似乎并不知道哪裡出了錯，脊背垮了下去。

柯培帶着哭腔問:“我求求你告訴我啊？滕木瑾……”他再次無意識地觸摸到真相，“這是阿司的……”

這是司瑞德的生機啊。

“是為了……我……”滕木瑾的話音斷斷續續，柯培近乎絕望地擡起頭，看見滕木瑾偏轉過臉，豆大的淚珠從遮掩的手背滾落。

她從柯培的反應當中猜到了司瑞德的死訊。

她說:“我醒來之後，阿司……藤蔓進入我的四肢……他安置好我，說要去和你彙合……”

柯培一句也聽不進去，他小聲嘀咕道:“你會哭。我第一次見你哭，是因為疼嗎？”

“很疼嗎？”

他感到了一股無邊的愧疚，堵得他一時間喘不上氣，做了幾次深呼吸，對待國寶一樣，珍視地捧起了自己掰斷的手指。

數不勝數的藤蔓入侵了血肉瘋長，觸目驚心，好像人的肉身種了一株植物。

柯培胡思亂想着，以至于他第一反應覺得陽光下晶瑩的條狀物是一條蟲子。

他渾身發冷，打了個寒噤，清醒點，它和預言之中無情地釘死滕木瑾的木偶線相差甚遠，更像滕木瑾是它的主人似的，薄如蟬翼，靈活自如。

那麼滕木瑾依舊選擇了木偶師嗎？

木偶師。

柯培電光火石之間，如同點燃的炮仗炸了個巨響，他厲聲質問:“滕木瑾!阿司和我說你也是一名合格的木偶師，他甚至認為你比他優秀。”

“滕木瑾，你現在告訴我你要叛逃？!”

柯培炸塌了司瑞德留下來的城牆，撕碎了粉飾太平，大喜大悲之後，反而無端地平靜。

滕木瑾無言以對，默認了。

柯培怒發沖冠，疾言厲色:“滕木瑾，阿司推崇你，但是現在你還是一名巫師嗎？”

滕木瑾點點頭，仿佛按下了柯培的怒火。她擡手碰了碰柯培受傷的那隻手臂，鬼使神差地，柯培沒躲，指尖的血色蔓延上了巫師袍，和過往的幾次療傷一樣。

滕木瑾流盡了眼淚，其情其态和平時一般:“你知道你的手臂為什麼時而疼痛難忍嗎？”

柯培閉了嘴，他意料到滕木瑾有話要說。

滕木瑾嗓子沒有完全恢複，她清了清嗓子，說了一段晦澀難懂的木偶師通用語言:“木偶師第一要義:控制肉身，但是其精髓是對付靈魂。”

“木偶師涉及的靈魂，即人有三魂，分别是地魂、人魂、情魂。

“地魂是人之根本，穩固靈魂。你的手臂被我敲開了一個豁口，地魂本就不穩。這樣一來靈魂離體會有強烈的撕扯感，二來會有孤魂野鬼攻城掠地。好在你是巫師，第二點防得住，加上木偶師就是我的血液……”

柯培木然道:“我小時候接觸了一個古玩物，便舍棄了巫師的身份，隻能借助咒語施展巫師的能力。但是算不上正式的預言家。”他中止話音，發覺事情沒那麼簡單，“那麼其他二魂呢？”

滕木瑾根本不在乎将木偶師的密辛洩露，接着說:“我和你說情魂，是三魂之重，寄存人的情感和記憶，也是木偶術的核心。”她輕輕地擠壓變得綿軟的皮膚，“阿司的藤蔓很像，我成功提取出了一點破碎的情魂。情魂相當于一個人的全部，人死後最先消散的就是情魂，也許我……”

說的沒錯，藤蔓就是司瑞德的生命。

柯培被“人死後”“消散”等字眼刺得心驚肉跳，蹦了起來:“滕木瑾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知道你……”

滕木瑾的聲音像呼吸一樣輕微:“也許我能複活他。”

柯培幾不可聞道:“你瘋了。”

滕木瑾不置可否。

柯培多看一眼她就覺得眼睛疼，于是合上眼:“你要舍棄巫師的身份？”

那一天黎明，巫師手記唯一的巫師死了，一代故事進行到了尾聲，預言家和木偶師分崩離析，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