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霏霏做了一個夢。
夢裡,天空漆黑一片,暗巷燈影幢幢,一個渾身是血的影子飄浮在半空中,嘶啞着嗓子質問她:“為什麼要救我——”
吓得她渾身一凜,“唰”地睜開眼睛。
屋子裡日光大盛,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程霏霏籲出一口長氣,在被窩裡翻了個身。
淩晨下了一場小雨,很快便轉了晴。初升的陽光穿過雲層,驅散了池塘上朦胧的霧氣。
輕柔的蠶絲被裹在身上,舒服得她不想睜眼。
昨天睡得晚,窗簾也沒拉。此刻,晨風卷着薄紗掃在原木色的地闆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像安眠的白噪音,一點喚人起床的力道也沒有。
若不是樓下三不五時的傳來程皓南的鵝叫,程霏霏是一定要睡個回籠覺的。
那穿耳的魔音令她忍無可忍,一把掀開被子,赤着腳來到窗邊。
隻見樓下的小院裡,程皓南正被一群禽類生物堵在牆角。
他看上去走投無路,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平日裡精心打理的發型也被吓成了中分,再沒有絲毫“小程總”的倜傥霸氣。
程霏霏無語地搖了搖頭——看來,坊間那些關于她哥的傳說,八成都是他自己杜撰了放出去的自吹自擂,不能盡信。
來到洗手台前,程霏霏仔細盯着鏡子瞧了半晌,确定沒有被噩夢吓出黑眼圈來,這才叼着牙刷,打開手機,調出心愛的曲子,開始洗漱。
悠揚的小提琴獨奏曲響徹整個二樓。
“怎麼又是這首。”程廣材身着一身運動裝,紅光滿面地從樓梯走上來,看着像是剛剛晨練完。
“聽得你爸耳朵都起繭了,換一首不行?”
“這首《雨停》可是我偶像——羽婷老師的代表作。”程霏霏刷着牙,口齒不清地反駁,“百聽不厭!”
*
早餐桌上,程皓南不停地打噴嚏,一口咬定自己是鴨毛過敏。
在程氏父女倆嫌棄的目光中,他終于獲得特赦,吃完早飯,趕緊滾蛋。
急吼吼地扒拉了兩口菜粥,程皓南忙不疊地開車跑路了。程霏霏看着他哥一溜煙消失的尾氣,默默決定,以後再也不能仗着有程皓南在,就無所顧忌地到處惹事。
萬一對方關門放鴨子,那勝利豈不是唾手可得?
飯後,程霏霏在院子裡逛了兩圈,又跟着她爸去湖上釣了一會兒魚。
釣魚的間隙,一朵暗雲随風飄來,在水面上投下獨特的光影。程霏霏拿出手機,借着蘆葦蕩的背景,随意捏了幾張自拍。
天光給照片渡上了最好的濾鏡。照片上的程霏霏目光清婉,貝齒微露,俨然是一位楚楚可人的小仙女。
她的好朋友任可心總是吐槽——程霏霏這個人,外表看着柔弱可欺,内心卻住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老大。
女老大程霏霏對自己白月光一般的外形無甚意見。
畢竟,從小到大,這小白花一樣的清純樣貌給她帶來了無數便利,省去了太多麻煩。讓人看一眼就心生憐惜,還有比這更厲害的社交法寶嗎?
若不是如此,也不會認識李澤昱了。
程霏霏往别墅走,一邊将拍好的幾張照片發朋友圈。
一刷新,看到室友黎玥的新動态:【暑假告一段落,即刻返校。】
程霏霏唇角一彎,點了個贊。
随着開學的臨近,越來越多的同學都陸陸續續返回江城。
也不知道李學長回來了沒有。
程霏霏躺在沙發上,無聊地刷新着朋友圈。
新照片底下,大撥點贊和留言紛至沓來,可就是沒有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摁滅屏幕,她從沙發裡仰卧起坐。
還是找點事情填充一下自己的生活吧,免得一天到晚惦記着一個遙遠的男人。
*
半小時後,程霏霏站在縣人民醫院的導醫台前,揪着工作人員,幫她找一個病号。
她不清楚對方的姓名,說不出任何個人特征,甚至連這人住在哪個科的病房都搞不清楚。
工作人員:“……”
一籌莫展之際,旁邊走過一個年輕醫生,看到她,立刻就認了出來。
“我記得你,昨天半夜那個病人就是你和你哥哥送來的吧?”
程霏霏眼睛一亮。
“警方至今聯系不到他的家屬。”醫生對程霏霏說:“你跟我來吧。”
程霏霏連忙擡腳跟上。
路上,她好奇地問醫生:“那個……聯系不上家屬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這孩子好像沒有家屬。”
醫生無奈地歎了口氣:“傷得不輕,頭部有鈍器傷,斷了根肋骨,腹腔積血,手臂骨折,大面積軟組織挫傷……得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
一邊說着,一邊七拐八拐地帶着程霏霏來到外科病房。
這是個多人間,條件一般般,看起來亂糟糟的,已經住了不少人。
程霏霏跟着大夫走到最裡面的一張床,拉開簾子。
床上的人依舊閉着眼,清淺地呼吸着。頭上和身上密密麻麻地纏着繃帶,看上去有些可怖。
“今早晨醒過來一次,大概體力不支,這會兒又睡了。”
醫生俯身檢查了一番,确定沒有大問題,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
程霏霏拖過一張凳子,在病床前坐下。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除了在呼吸以外,幾乎沒有任何活着的特征。
程霏霏湊過去,隔着滿臉的紗布,隻能勉強看清兩叢濃密的睫毛,很長很黑,像兩把小扇子。
他的眼睛應該長得不錯。
程霏霏支着腦袋,有點憂愁。
竟然沒有家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