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霏霏蹙起眉:“你豐富的感情經驗?難道是那段持續了兩周半的戀情?”
“時長不重要,重要的是質量。”任可心一擺手,将話題及時拉回,“你對李澤昱到底怎麼想的?”
“他都和别人在一起了,我還能怎麼想。”程霏霏托着下颌,眼神罕見的憂愁。目光穿過奶茶店的玻璃牆,投向外面熱鬧的人群。
“可心,你還記得高中時候的我嗎?”
任可心叼着吸管:“相信我,但凡是咱們學校畢業的,沒人可以忘得掉。”
程霏霏扯出一個笑,也沒反駁,繼續望着對面的人行道。
一個紅裙子的小女孩被媽媽牽着,手裡捧着一隻碩大的棉花糖,吃得正香甜。
“上高中那會兒,有一天,我在書房發現了一份起草好的離婚協議書。”
任可心咀嚼的動作停住,驚訝地擡起頭。
程霏霏咧了咧嘴:“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爸和我媽,居然打算離婚。”
她無意識地轉動着吸管,聲音很輕很淡:“從小到大,他倆一直很忙,顧不上我和我哥,我都理解。等我好不容易長大了,不需要父母無微不至的關懷了,他們卻要離婚。為了阻止他們,我隻好把自己活成了個麻煩精。”
腦海裡憶起那些紛擾的過往,遙遠得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任可心想起高中時的程霏霏,在學校裡猶如一隻上蹿下跳的皮猴,考試成績回回吊車尾,時不時被叫家長,害得程廣材和羅美瓊三天兩頭地往學校跑,不停地操心她的學業和心理狀态。
“高二暑假,有一天,我爸和我媽吵得很兇。我大哭一場,偷偷離家出走了。那時候也不知道去哪兒,隻想快點逃離江城,就在火車站随便買了張票,去了帝都。可惜路上不太走運,手機和錢包被小偷偷了,到帝都以後,還生了一場大病。”
明明講的是糟心事,程霏霏的眸底卻一片柔軟,盛滿了溫柔的情愫。
“在帝都的時候,幸虧李澤昱救了我,把我送到醫院。”
“原來如此……”任可心露出了然的神色,“怪不得,你藝考的時候一碰到他,好像早就認識了,還一副非他不可的模樣。追了那麼久,即便那小子态度暧昧,你仍舊不氣餒。”
“不知道為什麼,在我心裡,他一直都是我初見他時的樣子。也許是這個原因吧,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我很難過,同時又很割裂。可能我打心眼裡,并不想面對。”
任可心歎了口氣,心疼地握住好朋友的手。
程霏霏怅然道:“他離開江城也好,不在我跟前晃悠,我也就沒機會看到他更多不堪了。”
曾經的記憶有多美好,後來的現實就有多令人失望。
程霏霏甚至幻想,要把那段回憶封存起來,像制作标本那樣,給自己裝裱一個永遠實現不了、也永遠不會破滅的夢。
那個夢,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的耳熱心跳,是她的初戀。
即便過程堪稱狼狽。
彼時,她漫無目标,周身一無所有,被滅頂般的自我厭惡裹挾着,如同淹溺在絕望的真空裡,泅渡無門。
沒人看得見她的無助和傷痛。
大家都隻當她是一個叛逆期的少女,出格行為背後那些聲嘶力竭的求救,仿佛汪洋上漂浮的孤燈,照不穿暗無星光的長夜。
是小提琴的旋律擊碎了負重千鈞的心牆,猶如汩汩清泉般,流進了她幹涸的心底。
演奏會結束的時候,程霏霏窩在座位上,捂着臉,泣不成聲。
她決定,結束這場荒唐的離家出走,回江城去,接受一切結果。
好的壞的,都是她要面對的人生。
程霏霏攥着演奏會的票根,和一根斷掉的鑰匙扣,用那個少年接濟的現金,買了一張返程的火車票。
火車在軌道上發出轟鳴的鈍響,程霏霏伏在窗前,望着無盡的碧空,反複回憶在帝都這一天一夜的經曆,一顆心逐漸跳得亂七八糟。
後來的這些年,她反反複複地回憶,獨自沉浸在熱烈的心動裡,任憑時光的濾鏡将一切裝點得至善至美。
她不允許任何人踐踏這份情感,初戀對象本人也不行。
現實中的人自私醜陋,程霏霏甯願造一個夢。在那個夢裡,少年永遠是當初的模樣,擁有淳澈的善意和金子般的玲珑心,會拉着她的手,對她說:别怕,我不走。
逃避現實,又如何呢?
人生這麼辛苦,她自欺欺人一下,怎麼了?
悄無聲息地愛着一個假想的人,雖然無限寂寞,但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代表無盡的自由。
程霏霏從包裡拿出那枚鑰匙扣,緊緊攥在掌心。
這是那場美夢的信物。
她還不願從夢裡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