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酒吧街如同一條璀璨的腰帶,鑲嵌在城市的中心線上,替穿城而過的江水勾勒出紛華靡麗的夜妝。
鼓點聲在空氣裡震顫,長長的條機上擺滿了五光十色的液體。不遠的舞池裡,男男女女緊密相貼,盡情揮灑着荷爾蒙的熱情。
程霏霏陷在卡座裡,面無表情地看着這滿目喧嚣。
有日子沒來,她竟然覺得這地方過于聒噪了,遠不如江大靜谧的校園和恬美的人工湖……
她趕緊晃了晃腦袋,驅逐掉這可怕的想法。自己大概是魔怔了,竟然被考試虐出了“學生腦”——要知道,她過去可是這條酒吧街的常客。
程霏霏端起一杯雞尾酒,慢慢啜飲着,不時和身旁的三兩姐妹聊着天。
在場大多是朋友拉朋友,幾圈遊戲玩下來,俱都熟識得七七八八。
男男女女皆打扮得奔放鮮活,唯獨程霏霏,雖然穿了露臍小皮裙出來,看着依然像是一群玩咖中唯一純白的茉莉花。
沒辦法,她這個長相,打扮得再妖冶,也難掩清純。
純美如斯,自然吸引了在場男士們的目光。
有個第一次見面的男生蠢蠢欲動,揣着二維碼上前來要微信。剛把手機亮出來,肩膀就被人重重一按。
男生回頭,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寸頭男站在他身後。寸頭男一把奪過手機,直接給他摁了關機,扔回人懷裡。
“管好你的碼。”
寸頭男揚了揚下巴,眉眼盡顯威吓之色,吓得對方立即縮着脖子回到原位。
有人招呼道:“哎呦,彭少,姗姗來遲啊!”
彭響露齒一笑,回身從服務生的盤子裡劫下一瓶黑啤,敬了在場諸位,仰頭一口幹了個精光,算是對遲到這事有個交代。
現場立即爆發出熱鬧的起哄聲。
程霏霏邊嗑瓜子邊想,這人真是越來越會擺譜了。
身旁的沙發一陷,冒着酒氣的彭響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程霏霏斜了他一眼:“怎麼把頭剃了?”
“家裡老頭子搞的。”
彭響撸了撸滿頭的精神闆寸,不屑地說:“嫌我整天在外邊瞎玩,不好好學習,直接上手給我剃了。不是,都什麼年代了,還想讓我削發明志呢?”
程霏霏一笑:“這學期幾個F?”
彭響默了默,伸出一隻手。
“挺好。”程霏霏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見怪不怪,“有進步,起碼一隻手數得過來。”
彭響無所謂地“嘁”了一聲,抱臂向後一靠,露出幾分吊兒郎當的神色:“反正繼承家産的時候,也不按績點來。”
程霏霏“噗”地吐出一口瓜子皮:“真替彭叔叔惋惜,生了你這麼個廢物兒子。幸虧你家還有你姐,要不然,祖上基業都要砸手裡。”
“我哪兒廢物了?”彭響不服氣地直起身,湊上前來,“我玉樹臨風,器宇不凡!追我的女孩子多了去了,但我心中隻念着霏霏你,所以為你守身如玉到現在,主打一個坐懷不亂。”
程霏霏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前額,将人推遠:“不敢消受彭少爺的身心,求你了,快莺歌燕舞去吧。”
彭響卻順勢握住她的食指,正色道:“我聽說了,你看上的那個李澤昱和别人跑了。霏霏,要不要我找人揍他一頓,替你出氣?”
“你有病吧?”程霏霏睨他一眼,一把抽回自己的指頭,“想出氣我自己不會啊,輪得到你替我出頭?”
“有人替你出頭還不樂意……”彭響委屈地撇了撇嘴,“我早就說過,那種成績好的小白臉根本靠不住,淨是些孬種,和你不是一路人。論志同道合,還得是咱倆!”
這話怎麼聽着像是在罵人?
程霏霏沖他翻了個碩大的白眼,生怕光線太暗他沒看清。
彭響嘿嘿一笑,蹬鼻子上臉:“怎麼樣,這下終于可以考慮我了吧?”
程霏霏像挑揀大白菜一樣,上上下下掃了他幾眼,嫌棄得十分明顯:“你這種類型的……算了吧。”
彭響給她瞅得氣急,不甘心地問:“不是,我這種類型的怎麼了?不喜歡我這種,那你喜歡哪種?”
程霏霏嗑瓜子的動作一頓。
“喜歡哪種不好說,你倒不如問問,我讨厭哪種。”
“那也行,你說。”
程霏霏的眼睛裡忽然閃過一抹氣惱。
“就是那種……有時候很聽話,有時候又聽不懂人話!有時候聰明得過頭,有時候又笨得人心煩,連被拉黑了都發現不了!”
“還有這麼扭曲的類型?”彭響眉毛擰在一起,一臉莫名其妙。
這時候,酒吧裡淩亂的鼓點悄然停歇,全場燈光驟暗。藍紫色的地燈漸次亮起,在玻璃容器的杯壁上反射出迷離魅惑的光。
舞池邊上有一處小型的高台,此刻,一道人影自暗處浮現,随着燈光的變換逐漸清晰起來。
舒緩的前奏聲響起,表演開始了。
程霏霏沒什麼興趣,耷拉着眼皮,漫不經心地磕着瓜子。
直到第一句唱聲入了耳。
她猛地一怔,立刻擡頭朝舞台看去。
台上,江羽身着廓形白襯衫,黑色牛仔褲,站在齊身高的麥架前。
白襯衫像幕布一般,兜住了暧昧的燈光,分解為氤氲的色調。
他眉眼低垂,英挺的鼻翼将臉部的光線切分為二,一半隐藏在幽深的光影中,程霏霏隻看得清亮處的另一半——冷白如瓷的一截脖頸,并左耳下星光明滅的藍寶石耳釘。
她知道,那耳釘一定是個裝飾品,因為江羽并沒有耳洞。
他雙手輕握麥克,就着旋律,低吟淺唱。
身旁的小姐妹興奮地扒拉程霏霏的袖子:“怎麼樣,這主唱不錯吧?”
而程霏霏隻是想——原來,這就是他站在舞台上的模樣啊。
腦海裡登時掠過很多畫面,仿佛是江羽的不同切面。站在樹下等人的他,櫃台後面打工的他,燈下埋頭做題的他……
這些畫面雜糅在一起,似乎截然不同,卻又渾然一體。
程霏霏悶下一口酒,按下内心深處的想念,以及,怎麼也無法否認的,被這畫面勾纏起來的,暗流一般的悸動。
江羽仿佛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裡,雙眸低阖,并沒有看向觀衆席。
身在燈紅酒綠的夜場,卻又好像與周遭的塵嚣沒有絲毫連接。
他唱的是一首程霏霏從來沒有聽過的歌。
歌聲裡帶着若即若離的愛意和彷徨,傷感、眷戀,充滿遺憾與幻想……
我想/把你擁入我懷
看太陽東升西落/星光灑滿窗台
我想/帶你潛入雲海
看清風吹向大地/雨落江水潺潺
你是否/也會偶爾孤單
才會将我/留在身畔
我想将心意坦白/卻又不敢
怕說出口/你就離開
我可以/在你身邊安靜地等待
直到/過去遠去
直到/未來到來
時間/請你慢一點别太快
讓我擁有/有你的現在
……
不知是他唱得太過真誠,還是什麼其他原因,程霏霏竟然聽得有些傷感。
直到一曲終了,人群裡爆發出響亮的喝彩聲,她才從這撩人的旋律裡清醒過來,心情複雜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程霏霏想,江羽好像也沒犯什麼不可饒恕的大錯,要不然,她就寬容大度一回,把人加回來吧?
頂多對他發頓脾氣,好好耳提面命一番,讓他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們之間還有協議在呢,有她這麼個金主姐姐一天,就不能和别的女孩子糾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