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團指揮興奮地下台,與首席的少年親密擊掌。二人看着年紀都不算大,這個動作稍稍暴露了他們活潑的本性。
程霏霏怔忪地盯着少年意氣風發的笑臉,眼眶突然一熱。
她想起他被自己騙去西餐廳的那天,衣着簡陋到差點連餐廳的門都進不來。
自己胡攪蠻纏地要他拉琴,那挑逗的姿态,看着就像是在拿他取樂。
可是江羽并沒有敷衍,很認真地演奏了曲子,結束的時候,還隔空給她行了一個優雅的謝幕禮。
那個謝幕禮,隔了這麼久,依然還回蕩在程霏霏的心頭。
視頻裡,華服少年也走到台前,和樂團的全體成員一起,對着全場觀衆優雅謝幕。
如出一轍的動作,和記憶中的漸漸重合。
程霏霏忽然想,在餐廳重新拿起小提琴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有沒有想起過這場高朋滿座的音樂會?
是否還記得金色大廳上空那片瑰麗的穹頂?
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揪住,又酸又疼。程霏霏擡手一抹,才發現臉頰上全是淚水。
她擦了一把眼淚,開始在文件夾裡繼續翻找起來——如果是采訪資料的話,一定就還有更多!
硬盤裡的視頻被她一個個點開,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
時鐘的指針轉了好幾圈,程霏霏已經困得睜不開眼,還是強撐着繼續找。
突然,一個晃動的鏡頭吸引了她的視線。
鏡頭中,剛剛那個和江羽擊掌的樂團指揮探出頭來。他穿着高中生的校服,正在對着攝像機說話。
“今天可不怪我啊,是我們江大首席還沒來,已經遲到了……”男生看了看表,誇張地叫出了聲,“天了噜,已經遲到了57分零41秒了!”
這時,禮堂的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一道白色的身影沖了進來。
程霏霏看到那截身影的一刻,呼吸就停止了。
少年穿着白色的T恤,背着黑色雙肩包,臉上戴着黑色的口罩,步履如風地闖進了鏡頭裡。
有一瞬間,程霏霏甚至懷疑,是不是熬夜太久的緣故,自己的眼睛和大腦竟然同時出現了幻覺?
她怔然地凝視着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身影,越走越近,順着台階拾級而下。
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了她的神智,程霏霏“嘩啦”一下從椅子裡站起身,在房間裡哆哆嗦嗦地後退。
渾身上下,好像每一根神經都在戰栗,瞳孔微晃着,連呼吸都混亂了。
視頻中,少年一口氣沖到舞台跟前,摘下口罩,露出眉目如畫的一張臉。
這張臉分明那樣熟悉,此刻,卻變得陌生至極。
蓄滿眼眶的淚水再也無力維持,争先恐後地順着程霏霏的臉頰滾落,淌進嘴角,苦得她的心都在瑟縮。
視頻裡,江羽努力平複着呼吸,沖所有人緻歉:“我的錯!路上有事耽擱了,對不住大家!排練完我請吃冰激淩!”
指揮哥滿臉不爽:“什麼事情能耽誤你一個小時?老實交代,是不是把妹去了?”
“把你妹。”江羽将肩上的背包卸下來,雙手撐在台面上,長腿一勾,毫不費力地翻上了舞台。
他撸了一把淩亂的額發,撿起書包,這才發覺好像丢了什麼東西。可還沒來得及細看,書包就被指揮哥一把奪了過去。
“說好的給我帶演奏會門票的,這回總該記得了吧?”
江羽沒事人一樣任由好友把自己的包翻了個底朝天,才幽幽地說:“那票啊——送人了。”
“啊?送給誰了?”
江羽咧了咧嘴:“你不是說我把妹去了嗎?當然是送給妹子了。”
“江羽,你玩我呢!”
指揮哥氣急,把包一扔,沖上去就要撓他。
兩個男生你追我趕,鬧了好一會兒,江羽才注意到角落裡還架着攝影機,趕緊叫停了這場嬉鬧。
“大指揮,給人家記者姐姐留點好印象吧!”
……
視頻到這裡就戛然而止了。
程霏霏自電腦前擡起頭,窗外的天空已經挂上了銀色的邊,星星和月亮皆已隐去,不見蹤迹。
樓下,隐隐有說話的人聲傳來,程霏霏知道,他們怕是要出發了。
現在去補個覺已經來不及,更何況,她一點睡意也沒有。
程霏霏像一台鏽掉的機器,就這麼茫然而僵直地呆坐在書桌前,直至天光大亮。
程皓南來敲門,看到她已經起了床并且好端端地坐着,深感詫異。
仿佛所有的情緒都被眼淚掏空了,程霏霏雙目失焦,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被程皓南拖上了車。
車子一路行駛上出城高速,迎着前方橘紅色的朝陽,向老家的方向行進,将這座剛剛才蘇醒的城市留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