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橋距離倫敦市區很近,不到一個小時,程霏霏就已經出了車站。
今天天氣極好,碧藍的天空像飽和度拉滿的顔料,将天地都染上濃豔。
程霏霏沿着一條蜿蜒的街巷緩緩走着,空氣裡彌漫着醇香的奶酪面包的味道,街道兩旁滿是各式各樣的精緻小店,引得她頻頻駐足。
前方,澄清的河流環城而過,古樸的石橋在林蔭間若隐若現。
一排排典雅的歐式建築錯落有緻地林立着,環起大片草坪,供學生和觀光客們席地而坐,在明媚的午後,享受片刻閑情。
這裡可真好,不愧是他的理想學校。
程霏霏懷着滿腔歆羨,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沿着校園小道一路走馬觀花。
她一邊走,一邊想,江羽當初如果沒有離開養父母家,真的來到劍橋讀書,就不會在江大遇到她,于他們兩個而言,是不是都算是一條更好的路呢?
這麼想着,程霏霏的情緒也低落下來,手指不由自主地撥了撥包帶上的鑰匙扣:“喂,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鑰匙扣自然不會回答。
耳邊卻忽然飄來一陣清越的小提琴聲,迅速攫住了程霏霏的心緒。她現在對小提琴,已經是異乎尋常的敏感。
琴聲斷斷續續,夾雜着人音,好像是附近的學生在上課。
果不其然,繞過一道古樸的石磚牆,程霏霏透過洞開的窗扇,望向音樂教室裡練琴的英國學生。
學生旁邊坐着一位導師模樣的人,東亞女性的臉孔。她将曲譜卷成了紙筒,在膝蓋上輕輕敲打着節拍,一派松弛的神态。
程霏霏震驚地瞪圓了眼睛——那個人,是羽婷!
相比起四年前第一次見面,眼前的羽婷似乎多了一些年齡感。
時間像一把刻刀,在她的眼角雕出了細紋。她依舊很美,隻是曾經随和的眼神裡,又添了些冷淡的憂郁。頭發随意挽在腦後,露出整潔幹淨的額頭,整個人的氣質淡然而高雅,還透着一種什麼都看透的莊重。
程霏霏覺得,那是一種經曆了很多、獨屬于成熟女人的味道。
她就這麼盯着羽婷,愣怔地看了許久,久到對方覺察到她明晃晃的視線,隔着窗戶,與她四目相對。
程霏霏沒想到,羽婷竟然站起了身,還走出教室,來到了自己跟前。
“小姑娘,我們是不是見過?”她微笑着打招呼。
程霏霏呆呆的,完全沒想到這位大師居然還記得自己,當即激動到語無倫次:“對!是的!羽老師,又見面了,真是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羽婷含笑的眼神拂過她的臉,輕輕地落在了她挎包的鑰匙扣上,一觸即分。
“當然記得,這樣漂亮的小姑娘,我怎麼會忘呢。”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像是在找人,“你一個人來的?”
“嗯!”程霏霏使勁點了點頭,“羽婷老師,您在這裡教書嗎?”
“隻是受朋友所托,過來指導幾個學生。”
羽婷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能在異國相遇,我們也算有緣。小姑娘,我請你喝杯咖啡如何?”
*
程霏霏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竟然會在咖啡館的露天圓桌旁,迎着夏日的徐徐清風,和她喜歡的小提琴家相對而坐,共同欣賞斑駁樹影間的一輪落日。
“羽婷老師,謝謝您請我喝咖啡。我還沒自我介紹過呢,我叫程霏霏,來自江城市。”
“那我叫你霏霏可好?你也換個稱呼吧,别叫老師了,怪見外的。”
程霏霏露出人精一般的小表情,狗腿地說:“嗯嗯!那我稱呼您——婷姐?”
羽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使不得,還是叫阿姨吧。”
輩分可不能亂。
“霏霏怎麼會在英國的?”
程霏霏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連忙把她的老闆紀玫擡了出來,闡明了節目組想要采訪羽婷的訴求。
羽婷并不驚訝,呷了一口咖啡,将杯子輕輕放下。動作間,腕部的小花紋身清晰可見。
“我記得她,前帝都電視台的記者,我們因為工作曾經接觸過。”
竟然是熟人嗎?程霏霏想,那這件事應該就容易多了吧?
羽婷勾了勾唇,沒有當即應下:“我很久都不接受采訪了,那些問題車轱辘一樣,讓人懶得一遍遍回答。”
“我們這次可以聊一些沒聊過的話題,或者……先把采訪提綱給您過目,您看如何?”
羽婷莞爾,撐着腦袋,眸子輕輕一瞥:“你來英國,就是為了采訪我?”
“……也不全是。”程霏霏垂下眸光。
她自覺,和羽婷之間有一種很神奇的緣分,說不清楚。
明明是陌生人,距離感卻并不強。她覺得羽婷對待她,有一種别樣的關懷,就像是一個親切的長輩,令她莫名的很想親近。
于是,便壯着膽子坦誠道:“是我自己這段時間的狀态不太好,想借着出差的由頭,出來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