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了有一段時間後,封琚月又将淩安懷帶出,擦拭身子,換上衣服,再領着她離開玉佩,将她帶回她的房間。
點燃房間裡的油燈,房間裡的黑暗被驅散,露出房間本來的樣貌後,淩安懷的腦袋才稍微動一下。因為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原來的房間,好像又回去了她的家,她真正的家。
于是兩滴眼淚便從淩安懷眼睛裡滑落。
封琚月又心疼得不行,連忙去替她擦拭眼淚,将她抱在懷中安慰。
“我想回家……封琚月,我想回家……”
封琚月嘴唇翕動,沒有說話。過去很多次,流浪颠沛的時候,她也想回家;在一個人遊曆,受苦受難幾乎瀕死的時候,她也想回家。可是她沒有家了。所以後來,她的精神寄托隻剩下淩安懷了。
對封琚月來說,淩安懷就是她的家。
可對淩安懷來說卻不是。這可真不公平。
過了好久,淩安懷的情緒才平複下來。她擦着眼淚,不敢去回憶那讓她永久悲痛的一刻。
她也不敢去猜測,蘇青禾到底還恨不恨自己。
但是,她一定是恨自己的。恨自己沒有能力,不夠強大,沒能保護朋友。
也恨娘娘,恨那存心給自己添堵的塗靈。恨他們為什麼存在,恨為何不能将他們千刀萬剮生吞活剝。
但至少她沒有讓邪修造成更大的禍害,沒有讓役魂鎖的資料洩露,沒有讓役魂鎖被帶走研究,還讓下界完成了一次邪修清剿。現在,大部分作惡多端的邪修都被血洗,隻留下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還在東躲西藏。
“安懷,好些了嗎?”封琚月柔着聲音,輕輕拍打淩安懷後背。
而淩安懷才反應過來,自己無意間竟然依賴在封琚月懷裡!說好的不能太親近,以免離開時兩傷心,她怎麼就沒控制住!
于是淩安懷從封琚月懷中掙脫,擡頭對上封琚月擔憂的藍紫色眼睛時,沒來由的,起身,擡手遮住了封琚月的眼睛。
那雙眼睛飽含的情愫太過濃烈,差點将她點燃。
“安懷?”
“我好了阿月,别擔心。”
淩安懷松開手,裝作沒事的樣子,臉上恢複了平淡的感覺。
封琚月自然知道淩安懷并沒有徹底恢複情緒。但是能讓淩安懷不再陷入悲傷,已經不多了。現在隻希望蘇青禾也能跨過這道坎,不要再……
她可沒資格發言。如果那裡躺着的是淩安懷,她真怕自己會做出不可挽回地事。
長生天,忽闌子将仇今歲的屍體按照蘇青禾的要求,封在冰椁裡,安置在蘇青禾房中。
蘇青禾趴在冰椁上,手指隔着厚厚的冰,細細描摹仇今歲的臉頰。
閉上眼睛,便是初見和最後一面的場景在交織。
初見的場景算不上浪漫,甚至狼狽。
她被丢進馬車裡,摔到腦袋,哭哭啼啼,馬上又有一個孩子被扔了進來,留着馬尾,脾氣特别大,撞到腦袋不會像她一樣哭個不停,而是轉頭就對着扔她的人破口大罵。
外面的人自然不會容忍辱罵,但也因為得了命令不能傷害小孩,便又扔了一個進去撞上馬尾女孩的腦袋,那兩個人碰在一起,如滾雪球一樣摔在馬車裡。
不知道怎麼的,她就不是那麼害怕,也沒有那麼疼了,反而笑出了聲。
她的笑聲引來兩個人的注意,于是三個小孩便一起笑。
那便是他們三個人的初遇。
那時,他們說,三個人要永遠在一起。
但後來,蘇青禾對仇今歲有了不一樣的超越家人的情感。
可是為了那句話,她一直忍耐,沒有将感情宣之于口。
于是永遠也沒法說出口了。
因為,想讓她聽到的人不在了。
說出去的話也不會得到回應了。
要說恨,她不知從何恨起。
恨淩安懷嗎?她是無辜的,她最是清楚。不過是發洩罷了,大家也真好,由着她說那般難聽的話。尤其是封琚月,她肯定會不高興的,可是為了她還是硬忍了脾氣。隻是有怨罷了。
恨塗靈嗎?自然的。畢竟是她給仇今歲戴上了役魂鎖。害仇今歲自爆,害淩安懷不得不作出手刃朋友的決定。
恨娘娘嗎?也是恨的。但他們因為娘娘的計劃,才得以存活,沒有娘娘他們可能活不下來的,也可能無法相遇。不過,總歸是怨的要多些。
怨的那麼多,也隻是怨為何苦難總是降臨于自己,怨自己無法安然度過這場慘烈的悲壯的經曆。
怨的恨的一切,都已成定局。
隻是,她仍然為此感到悲戚:悲,恨的人沒死成;愛的人,沒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