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和掌心緊貼,手指與手指緊挨,容不得一絲縫隙那般貼合。嚴絲合縫。哪怕因為天氣炎熱,有些微粘膩,卻是喜滋滋地,舍不得松手。
她的手,很嫩,很軟,和記憶裡硬硬的,有繭的手掌,是不同的。
老舊的小縣城圖書館,頭頂老風扇吱呀呀的轉,敞開的窗戶湧進來灼熱滾燙的夏風,掀起窗簾,掀起書頁,掀起少女少男的頭發,掀起夏日的漣漪。
像做夢一樣。
傍晚,圖書館就要關門了。
商量着要去哪裡吃飯,是附近的小吃攤,還是遠一些的百貨商場,或者大家湊錢,吃一頓全家桶套餐。
淩安懷牽着封琚月,嬉皮笑臉和朋友告别,說要和封琚月約會。大家打趣着,同兩人分别。
推着自行車,兩人慢慢散步。
車流不息,尾燈拉過紅光,傍晚粉紫色的晚霞暈染了天空,路燈噼裡啪啦閃爍過後亮起。
自行車的輪胎壓在路面,偶爾伴随丁零當啷的車鈴聲。
接到家裡人催促回家吃飯的電話,淩安懷突發奇想,要帶封琚月回家一起吃晚飯。
于是淩安懷載着封琚月,在路邊的小道上歪歪扭扭行駛。
不太平穩,緩慢,又有些着急。
年少的浮躁,青春的萌動,在車鈴中,一聲一聲地躍動。
像做夢一樣。
封琚月坐在後座,攬着淩安懷的腰,忽然感覺有什麼碰到臉上,涼涼的。擡手摸了一下,擡頭,平靜的夜空,并沒有雨點。
“下雨了嗎?”
“沒有吧?”
“那你在哭嗎。”
“沒有……”
“說謊。你聲音抖得厲害。”
“……”
自行車不說話,就載着她們拐進了老小區,停在了淩安懷家門口。
淩安懷沒有回答,封琚月也沒有問,兩人就這樣牽着手,回到淩安懷家裡。
家裡的小狗搖着尾巴前來迎接,蹭一蹭褲腿,轉轉圈再跳起來扒拉褲子。
趙女士和淩老頭已經做好飯菜,熱情招呼淩安懷和封琚月吃飯。
一頓飯,吃的很慢,很溫馨。大家盡情說笑,說一說生活的瑣事,說一說學校的生活,說說最近的趣事,講一講八卦。
好不快活。
像一場夢,一場美夢。
西凰擦去淩安懷臉上的淚,看着逐漸變成金色的巨大梧桐葉,露出滿意的笑容。
塗丹前來查看,也沒想到梧桐葉會一下渲染成金黃,其他幾人顔色各異,但絕不會到達金色。這種金黃,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夜深了,關了燈,淩安懷和封琚月躺在床上,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躺着,床邊是老式風扇,工作時總是很大噪音,吱吱嘎嘎的,好在風力還是很大。
桌上放着蚊香,插座上是兩塊電蚊香,床上支起蚊帳,兩個女孩躺在裡面。
她們握着手,舍不得松開。
直到蚊香的味道漸漸散去,直到風扇工作的聲音逐漸微弱,封琚月的聲音才響起:“你要走了嗎。”
聞言,淩安懷眼眶一紅,不敢去看封琚月。
她離開了她好多次,就算是在夢裡,自己也要做抛下她的事嗎?
“我會讨厭你的。”
“嗯。”
“但你也還是會走對不對?”
“嗯……”
“那你,别回頭。”
嗯。
淩安懷閉上眼,一切從她周圍消失。一團白色,在淩安懷面前浮現,貼上她的身體,她的意識,恢複了雪白的模樣。
身後,是她的朋友,她的夥伴,她的封琚月;正前方,是她遙遠的地球,她的家,那裡沒有她的朋友,也沒有她的封琚月。
于是,淩安懷邁開腿……
西凰在淩安懷額頭上抹了一下,淩安懷的眼皮顫了顫,幽幽轉醒,兩行淚便又滾落出來。
“休息夠了,就動身吧,希望這場夢,能讓你明白此行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塗丹笑了笑,從西凰手裡接過已是金黃的巨大梧桐葉,将其收入袖中。
淩安懷還有些恍惚,兩滴淚砸在地上,也終于把她苦苦支撐的那根弦,崩斷了。
西凰勢力點範圍的那個下午,淩安懷将這二十幾年的眼淚流淌在了西凰的土地上。
她的不甘,她的怨恨,她的無奈、憤怒、積怨,恨意、痛苦、懊悔、崩潰,她的所有遭遇,伴随她砸在地面的拳頭,發洩了出來。
眼淚啊,過往啊,情意啊,未來啊,淩安懷現在統統不在乎。
她隻是自顧自地大聲嘶吼,凄厲地聲音将忽闌子驚醒,将尤凊喚醒,将桃霁岚從漆黑的夢中拽出。
鳳凰族的所有人都看向淩安懷,看着她崩潰,看着她,将自己所有的委屈宣洩在地面,哪怕藍色的血液濺染大片,也沒有人去阻止。
包括忽闌子。她也是難得的垂淚,擡手捂面,眼淚從手掌遮住的地方落下,隻顧哽咽。
直到淩安懷喉嚨嘶喊破裂,咳出一大灘血,混入藍色的血氹中,她才停下早已血肉糜爛的手。
塗丹出現在淩安懷面前,陰影籠罩淩安懷,居高臨下,豎瞳不帶一絲溫度,俯視淩安懷。
“差不多了吧?”
塗丹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硬邦邦的毫無感情。
淩安懷仰頭,一咬牙,無鋒劍出,捅入塗丹的胸口。
殷紅的血液滴落,塗丹面不改色。
“鬧夠了沒。”
何其無力。
淩安懷握劍的手都在顫抖。
忽闌子上前來,拍了拍淩安懷的後背:“淩安懷……你在夢裡,見到封琚月了吧……”
封琚月……是啊,封琚月。
就算是為了封琚月,她也不該繼續這樣停滞不前。可是,她到底是為了封琚月,還是為了自己,才走到現在的?
如果是為了封琚月,她絕不會選擇走到這裡。她會一直陪在封琚月身邊,哪怕這個世界就這樣一直循環下去她也無所謂。
她是為了淩安懷,為了自己的夙願,才肯走到現在。
淩安懷拔出無鋒劍,塗丹胸口的傷迅速愈合,不見一點劃口。
但随後,她暴起給了塗丹一拳。砸在塗丹臉上,塗丹巋然不動。隻是平靜看着淩安懷,如同看一隻蝼蟻。
淩安懷陰狠瞪着塗丹,如果她現在有能耐,定然是要将塗丹千刀萬剮的。
忽闌子拽了拽淩安懷,将她帶去一旁平複,并接受秦婠以的治療。
塗丹歎口氣,倏地頓住,擡手,接住鼻子裡掉出來的幾滴血。
嚯,本事不小。
“塗大人,”桃霁岚将收集來的變色的巨大梧桐葉交來,“尤大人的還是灰色的,很混沌,估計在夢裡也沒能尋到族人下落;那個下界人的倒是愉快,做得夢怕是鮮豔。”
塗丹從中挑出一片黑紅色的,瞧了瞧,将它還給桃霁岚:“你的夢,倒是一如既往的肮髒。”
桃霁岚聞言,嘴角抽了抽,笑得燦爛:“塗大人說的是。”
黑紅色的巨大梧桐葉被桃霁岚藏在身後,用力到泛白的指節,幾乎把梧桐葉攪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