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娘眼淚汪汪,攥着白臉男子遞過來的手帕,假惺惺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道:“不,我的意思是——”
“再翻一倍,一百八十兩,當場成交。”
老先生有些不太樂意:“你好大的胃口......”
就在這時,那位老先生身後的少年卻開了口:“成交。”
那老先生似乎有些為難。可那少年說的話卻好像頗有分量,老先生隻是猶豫了一會兒,便爽快地掏出了一張銀票來,連帶着要簽署的憑據,當場全都遞給了杜三娘。
“他叫小春?”那少年看着小春,問道。
“沒錯,小春。”杜三娘收起銀票,正琢磨着那憑據。
“為什麼,他是春天生的嗎?”少年繼續問道。
“少爺,他是冬天生的。數、九、隆、冬——”杜三娘看了眼小春,道,“那年冬天太冷,他還太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我希望他能熬過那個冬天,于是給他起名小春。”杜三娘低着頭道,“冬天過了,不就是春天了嗎。”
少年點了點頭,沒再說話。那老先生卻瞪着杜三娘,道:“你怎知這是我家少爺?”
“老先生,這您不用管。我隻是想問,小春随你們回去,會過得好吧?”杜三娘道,“他不用太多,隻要有個安穩地方,即便多做些活,也不怕累的。”
“他來我身邊做小厮,自然不用擔心這些。”那少年回道。
“好,好。”杜三娘聽聞這句話,才簽了憑據。
老先生想去接,可少年卻先他一步,親自接過了憑據,遞給小春:“你在上面按一個手印,便随我回府吧。”
小春一直沒說話,像一個供人挑選買賣的物件似的低着頭。直到這時,小春才擡起頭來,用那雙明亮得像雪一般的眼睛望着少年。
小春問道:“有飯吃嗎?”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管夠。”
小春看了眼杜三娘,随後沾了紅泥,在憑據上按了手印:“好,我跟你走。”
就這樣,小春被杜三娘賣了,也被自己賣了。
往後小春還會出賣很多東西,比如他的尊嚴,比如他的良心,有的是為了權,有的是為了利,但此時小春第一次出賣了自己,僅僅是為了不被餓死。
杜三娘苦笑一聲,最次一次看着小春,說道:“小春,是我對不住你。”
“娘沒有什麼能給你的,隻是想告訴你,誰也别信,對誰也别動真心。動了真心的人,一個也沒有好下場。”
“好了,小春,我要走了。這是好事,對吧,小春?”杜三娘譏諷着自己,試圖讓小春露出一個笑來,可到最後,小春也沒有笑。
杜三娘登時淚如雨下,她後退幾步,嘴唇翕合着似乎無聲地說了些什麼,小春也聽不見。杜三娘終于回過頭去,擦着擦不淨的眼淚,向廟外奔去。
這是小春這輩子與杜三娘最後一次相見,小春到最後也不知道杜三娘最後講了什麼,可那位老先生略懂唇語,知道杜三娘最後說了一句——
“小春,對不起。”
可小春不知道。
少年拉起了小春的手腕,對小春道:“以後你就是我的小厮了。”
“我姓楚,名麟,以後你便跟在我身後,做我的玩伴。”
小春沒有想過以後,他隻是懵懵懂懂地想着,自己明天大抵不會被餓死了。
懷着這樣的信念,小春緊緊拽住楚麟的衣袖,可這時的小春還不知道,自己所緊緊抓住的,隻是另一個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