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二姐與張老四拐賣是本業,偷竊也是一把好手。有天,二人不知從哪裡得來一輛馬車,此後行程可比步行要快得多。
為了避開耳目,再加上想要加快行程,免生差錯,鸢二姐與張老四不再從市鎮中穿過,轉而又走起了無人的荒路。
“張老四,停下!老娘我要小解!”鸢二姐在馬車内喊道。
馬車卻不停下,正在趕車的張老四似乎心不在焉,渾然沒聽見鸢二姐的喊叫。
“張老四,你耳朵聾了嗎?!”鸢二姐不耐煩地又喊叫了一聲,張老四這才回過神來似的,勒住了馬,停了下來。
車廂内的鸢二姐掐了把小春的臉,看着小春被牢牢捆住,嘴巴也堵上的樣子,笑道:“諒你也跑不了。”說完這才下了馬車,走入樹林中。
張老四看着鸢二姐遠去的身影,不知在思量着什麼,窄小的鼠目中閃過精光。
“咚——”車廂似乎被撞了一下,張老四沒有在意。
“咚咚——”聲響更為沉悶,張老四這才聽見了響聲,有些不耐煩地沖車廂内的小春吼道,“你他娘的撞什麼撞,再撞也跑不了!”
“咚、咚、咚!”聲音更為急促,張老四實在是火上心頭,當即撩開簾子,心想,他倒要看看這小子究竟要搞出什麼動靜。
“嗚嗚。”小春似乎想說些什麼,隻是由于被堵住了嘴,說不出話來。張老四冷笑一聲,拿出了堵住小春嘴的布團,惡狠狠地道:“小兔崽子,你不給我說出個天花亂墜來,看老子不扇爛你的嘴。”
“她想殺你。”小春的聲音有些沙啞,可這四個字,卻被張老四聽得清清楚楚。
張老四的心猛然一跳:“你說什麼?!”
“她,想殺你。”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張老四今日來已有種種疑慮。鸢二姐對劉千斤如此不留情,當劉千斤死了,她第一個想到的卻是能分得更多的利益。
張老四摸爬滾打這些年,别的沒學到,雞鳴狗盜之事融會貫通,最清楚什麼是人,什麼是人心。人這種東西,一旦嘗到了甜頭,就不會松口了。鸢二姐能得到更多的分贓,可她難道就不想......獨占所有嗎?
張老四知道,以往鸢二姐倚靠自己,是因為她腿傷了,走不動。如今她腿漸漸好了,那自己是不是也沒用了?
他想來想去,每夜都輾轉反側,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覺得在理,這已然成了張老四心中一塊頂了天的大疙瘩。如今被小春一說,張老四連手都在抖:“胡說八道!你小子在這裡挑撥離間!”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要殺掉劉千斤?”小春似乎也有些緊張,“我為什麼不逃跑?”
張老四也疑惑了許久,小春既然有殺掉劉千斤的時間,又怎會沒有逃跑的時間,難不成當真是吓傻了嗎?
“還不是因為她給我下了毒,說殺了劉千斤,才給我解藥!”小春語速很急,聲音卻很低很輕,“你難道不想想,我是怎麼割開繩索的?就因為那一片碎瓷片?若不是她替我松開了繩子,我怎麼會那麼容易地掙脫?”
張老四仔細回想,心下大驚,可他嘴上仍道:“你編什麼、什麼瞎話......”
小春眼神飄忽着,仔細聽着車外的聲音,生怕鸢二姐會回來似的,他說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着急:“你再想想!你和劉千斤丢下了她,她差點小命都沒了,這次回來,怎麼可能饒過你們二人!”
“劉千斤已經死了,下一個,就要輪到你了!”
此話宛若平地驚雷,震得張老四冷汗不止。
是啊,是啊,他和劉千斤丢下了鸢二姐,自己奔命,她小命去了半條才逃出生天,怎麼可能不和他們算賬。沒有發作,隻不過因為腿上有傷。如果那小子說的是真的,那下一個......可不就是他張老四了嗎......
“那她為什麼要先殺掉劉千斤,将我們二人一起毒死,不是更、更方便?”張老四已經半信半疑了。
“她腿傷沒有完全好,要有一個人在她身邊,防止官兵追來。況且,一個人,可比兩個人好對付得多。這個道理,你想不明白嗎?”小春皺着眉,“沒時間了,她快回來了,你要記着我說的話......”
張老四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猙獰道:“你為什麼要幫我?你是不是在騙我?是不是!?”
“她要我幫她一起對付你,才給我解藥。可她見劉千斤死了,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才十六歲,我能懂什麼,我說的話全是她教我的!什麼劉千斤死了,錢就變成兩個人分了,這些都是她說的。她這樣的人,你不害怕?你還能相信她?”小春也義無反顧了,他也沖着張老四低吼着,“該說的話我都說了,我隻想要解藥!被賣了至少還能活着,死了,可就什麼也沒有了!”
死了,可就什麼也沒有了......這句話正中張老四的心坎,他驚悚之餘,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顯然是鸢二姐要回來了。
張老四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小春咬牙道:“打我一巴掌。”
“什麼......”
“快!”小春聲音壓到最低。
張老四也明白了小春的意思,他臉上表情恍惚呆滞得很,背影看起來卻兇惡至極,隻見他揚手,“刷”的一下便打了小春一巴掌,小春好像無力抵抗似的,順勢就撞在了車廂内壁上,發出了“咚”的一聲響。
“臭小子,費那麼多話,看老子不打死你......”張老四色厲内荏。
“幹什麼,幹什麼!張老四你不想活了,打他做什麼!”鸢二姐趕忙走到了馬車旁,看着馬車内的小春,頗為心疼地伸出手,摸了摸小春臉上紅腫的指印,轉頭罵着張老四,“我可都指望着他這張臉賺錢哩,我可告訴你,打壞了,十個張老四都賠不起!”
張老四故作惱怒:“他見你走了,就使勁撞着車廂,老子被他撞得心煩,問他想幹什麼,他就不停地求老子放了他,真是比烏鴉還聒噪。我實在不想聽,便打了他幾巴掌。又不是瓷做的,打幾下又打不壞,怎麼,你心疼你的郎君?”
鸢二姐啐了一口,爬上了馬車:“放你娘的屁,快趕路!等到了揚州,将他賣了,咱們倆可還要分一筆大錢哩!”
張老四揚起馬鞭,鸢二姐隻能看見張老四的背影,卻看不見張老四的臉色黑得厲害。
宛若風雨欲來。
......
揚州城郊一處鄉野客棧。
如今天色已黑,城門已關,隻能待明日進城。鸢二姐與張老四攜着小春遂在客棧住上一晚,打算明日便要将小春賣了。
揚州城郊人煙也多,客棧幾乎住滿,夥計睡眼朦胧地接待着他們:“客官,要幾間房?”
鸢二姐想到明日便要大賺一筆,心中歡喜,當即闊氣地一擺手,道:“兩間。”
張老四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嘴:“這小子同我一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