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那山匪不是不想說清楚,隻他渾身負傷,血流不止,“有人從黑風崖......攻上來了......”他話音剛落,當即倒地立死。
就在那山匪倒地之時,一支利箭破空,向傅莽疾射而去!
尖銳的箭尖逼近傅莽的身前,他的眼瞳不住因恐懼而放大,他猛地擡刀以擋,卻聽“铿锵”一聲,刀刃與箭頭相撞,宛如金石相撞之聲。
利箭微微偏離軌道,猛地沒地三尺,而傅莽手中号稱八十斤的重刀卻也因此險些脫手,傅莽的手腕都因此隐隐作痛。
四兩撥千斤,好厲害的一支箭!
傅莽心中一驚,擡眼看去,卻見黑風寨中,不知何時從黑風崖那裡攻上來一夥朝廷官兵,而那為首之人收弓而立,神情靜默得如同一潭深不可測的死水。
傅莽無意間與那人對視,他看着那人的雙目,卻無端地通體生寒。
“來、來人!”傅莽吞咽了口口水,色厲内荏,“先将這夥人剁了下酒!”
喽喽們從四方圍上,将傅莽圍在中心,傅莽方才還将後退的頭領斬于刀下,可如今他看着閻如風,卻也情不自禁後退一步。
步伐微動,可他的後背心口卻抵上了什麼冰涼而尖銳的東西——
刀尖。
傅莽渾身一顫,他想偏過頭去,卻被那刀尖逼得不敢動彈,他緊咬牙關:“傅東海,你好得很!”
傅莽身後的傅東海微微一笑,刀尖順勢而上,抵在傅莽的脖頸。
境況瞬息萬變,黑風寨内部竟已生亂,一時間喽喽們不知如何應對,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是朝廷的東廠提督?”傅東海望着閻如風,“我的這份禮物,你還滿意嗎?”
“黑風崖不設守,原來你就是黑風寨的叛徒。”閻如風眼神似乎微動了一瞬。
此言一出,黑風寨衆人紛紛嘩然,可傅東海卻不畏懼,他隻隔着萬千人群,定定地瞧着閻如風:“看來我的禮不夠重,那我便再送你一份禮物。”
“傅莽的性命——”短刀瞬息之間深切入傅莽的脖頸,血液噴濺在傅東海的面容上,“夠嗎?”
他忍耐了六年,他不怕血,萬軍之中他也能裝作鎮靜,可他還太年輕,正如他不知道傅莽當頸一刀,卻還能拼命掙紮着,在垂死之際向自己揮來一刀——
“老子要你......”那聲音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傅莽嘶吼着向傅東海揮出最後一刀,“要你陪葬!”
刀鋒在傅東海眼中漸漸放大,那帶着濃厚血腥味的刀刃逼近傅東海的身前,他心髒狂跳之間,突然回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個雨夜。
也是這樣的狼狽,也是那樣多刺目的鮮血,兜兜轉轉卻又回到原點。
他不甘心......
最後一刻傅東海緊閉雙目,可他預想中的死亡并沒有到來。他的耳畔炸裂開一聲刀劍相撞的轟鳴,一柄如天光般耀眼的長劍破空而來,直直刺入傅莽的身軀,帶着傅莽魁梧的軀殼一同向後飛去!
一個如疾風幻影般的身影掠過傅東海的身前,傅東海隻來得及看清那人衣角的五彩祥雲,便被攬入一個僵硬,卻又意外溫暖的懷抱。
“死是世上最輕易的事。”閻如風帶着傅東海破除重圍,他身形迅疾如風,幾乎就在傅莽落地的那一瞬,閻如風同時拔出自己擲出的那柄長劍。
“而今天,還沒有到你的時候。”傅東海怔怔地望着閻如風,他唇齒翕動着想說些什麼,可他在巨大的心神震顫之下,已然什麼也說不出來。
閻如風輕出一掌,将傅東海推離危險,而他刀鋒一振,眼神微沉。
那是獵者入圍場的眼神,勝券在握,生殺予奪。
“衆将聽令,格殺勿論。”
刀光劍影在傅東海年少的眼中交織成一副光怪陸離的畫面,生與死交織在一起,傅東海頭暈目眩,可他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位來去自如,所向披靡的東廠提督。
他的劍鋒似乎無往不利,所到之處便是見血封喉,所有人都為之戰栗、膽寒、恐懼,他似乎生來便應掌生殺大權,立于萬人之上。
傅東海的眼中閃爍着神往的、乃至狂熱的光。
“東廠提督,閻如風。”他呢喃着。
......
“回禀督主,黑風寨八百一十三名賊寇,除他外,都已就地格殺。”
閻如風微微颔首,他正擦拭着劍上的血污,那飲血無數的利劍在擦拭下重新變得明亮如雪,好似不曾沾染過殺生的罪孽。
“帶他下山。”閻如風對屬下下令。
可一隻手卻拽上了閻如風的衣角,傅東海仰頭看着閻如風,堅定道:“我不下山。”
閻如風掃他一眼:“那你想如何?”
“你帶我走吧。”彼時十七歲的少年傅東海,尚帶着幾分孤注一擲的稚氣,他就這樣定定地、甚至毫無保留地看着閻如風。
他想,你帶我走吧,刀山火海我也願意去。
閻如風沒回答,他隻問道:“十七,還是十八?”
傅東海答得很快:“十七。”
“十七歲便能有如此謀算膽量,你有天賦。”閻如風話鋒一轉,“可這天賦煞氣太重,帶來的隻有殺業,我勸你不要踏上同我一般的路。”
“那你踏上的,又是一條什麼路?”傅東海刨根問底。
閻如風沉默了一瞬,随後道:“不歸路。”
“我知道一定很危險,時時刻刻都如履薄冰,一步踏錯就會萬劫不複。”傅東海道。
閻如風看着他,破天荒輕笑了一聲:“這樣的路,你也要走嗎?”
傅東海沒有絲毫猶豫,鄭重地點了點頭:“走!”
“既知是不歸路,又為何要走?”
“人生短短數十載,任你煊赫落寞,天地萬途,不過同歸于盡,世上何曾有過歸路?”少年人,少年心氣,傅東海一席話說得盡顯狂氣,可閻如風卻為之一怔,“況且不歸路上風刀霜劍,你一個人走,也太寂寞。”
“不如我伴你一起。或許來日,我還能保護你。”傅東海越說越無邊際,閻如風不禁為之發笑。
閻如風指了指自己:“你來保護我?”
閻如風平生三十二載,從未有人對他說過,也從未有人敢對他說過,我來保護你。
何其可笑,何其荒謬。
“你要走,便走吧。隻希望你多年後,回想起這一天,不要悔恨。”閻如風的聲音意外的輕,他像是告誡傅東海,又像是在說給多年前的自己。
“你叫什麼名字?”閻如風問道。
甯川二字在唇舌打轉,可傅東海莫名地将這二字壓下,回道:“傅東海。”
以往的甯川已經死了,剩下的隻有滿心仇恨的傅東海。
川流入海,他告别往昔,脫胎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