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衡凝視着花在衣,突然嗤笑一聲:“明明我已經給你們選好了道路,你們偏偏不走,耽誤我的功夫,也叫你們自己痛苦。”
“何必呢?”段衡眼中黑雲沉沉。
你們?花在衣有些疑惑,為什麼要說你們?
段衡彎下腰來,锢住花在衣伶仃的手腕,巨大的拉力迫使花在衣踉跄着站起身來,随着段衡一同向前走去。
“你要帶我去哪兒?!”花在衣厲聲問道。
“我還是對你們太仁慈了。”段衡疾步快走,他額上青筋畢露,幾若癫狂,“于是你們三番五次要來試探我的底線。”
花在衣跟不上他,終于在一個踉跄之下跌倒在地,段衡卻沒停下步伐,他強硬地拽着花在衣細瘦的臂膀,将他拖行了一路。
粗粝的頑石與黃沙割裂了花在衣的衣裳,嵌進了他蒼白的血肉,累累血痕殘留在花在衣的肌膚上,這些小傷花在衣早已見怪不怪。
花在衣匍匐在地急促喘氣,當他終于平穩了呼吸,擡起頭來時,卻發現面前是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黑暗的深坑。
花無痕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她站在深坑旁,看着段衡與花在衣,眼神微動。
“你要将他丢下去?”花無痕問道。
“怎麼,舍不得?”段衡微眯了眯眼睛。
花無痕靜靜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段衡冷哼一聲,他将花在衣甩在花無痕的面前:“你來。”
“什麼?”花無痕攥緊了拳頭。
“你來親手将他推入萬蠱窟。”段衡的聲音比毒蛇還要陰冷。
“為什麼?”花無痕似在質問。
段衡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因為他忤逆我。”
“沒有人能忤逆我,包括你。”
就在段衡話音落下的刹那,熟悉的疼痛感在心髒炸裂、蔓延,像是有什麼東西随之活了過來,令花無痕在徹骨的疼痛之間,身不由己。
雙目中的憐惜與憤怒再次被無情感的麻木所取代,那雙深潭般的雙眼轉而凝視着跌倒在地的花在衣。
花無痕走了過去,她抱起了花在衣。
好像每次都是這樣,每一次親密的擁抱,隻是為了将花在衣送入更深的苦難。
花在衣無力地垂下了頭,他将面容埋在花無痕的頸窩,呢喃道:“我恨你。”
花無痕蓦地一顫,她嘴角抽搐着,像是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
寥寥三字,便叫花無痕步履維艱,她終于走到萬蠱窟前,可她的手卻顫抖得不成樣子。
“放手。”段衡緊緊盯着他們,“放手吧。”
緊緊攬着花在衣腰身的手緩緩松開,花在衣絕望又諷刺地一笑,他自己松開了手,推了花無痕一把。
“我不要你抱。”花在衣耳畔是呼嘯的風,他在墜落,“我隻覺得你惡心。”
花無痕茫然地跪在萬蠱窟旁,她竭力地伸出手,卻隻握住花在衣的一縷發絲,于是她隻能在萬蠱窟旁,眼睜睜看着花在衣墜入黑暗。
風聲凜冽,洞窟底端的腥氣撲面而來,花在衣墜落的身影好似變得很慢、很慢,那無盡的黑暗仿佛緩緩攀上他的衣角,要将他慢條斯理地蠶食。
一瞬之間,花無痕的眼前好像出現了重複的幻覺。
她看着花在衣墜落的身影,熟悉到無以複加的記憶幾欲破冰而出。
她好像也聽過墜落時耳邊的凜冽的風,她好像也曾被黑暗吞噬,她知道墜落的過程有多麼漫長而痛苦,于是她往下萬蠱窟下看去,卻看見了......
墜落的她自己。
一滴淚水濺落在地面,花無痕的指尖緊繃着、顫抖着,在地面劃出一道又一道淋漓的血痕。
她低垂着頭顱,散落的發絲遮擋住了她的雙目,而她緊咬牙關,她面部的肌肉都随之異常跳動。
她想起來了,她終于想起來了......
“你天賦異禀,聖女之位實至名歸。”年輕的段衡向她虛僞地伸出手來。
“能夠以身種蠱是你的造化,在你的血肉之中,會誕生一條從所未有的後蠱!”段衡親吻着她的嘴角,“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你為什麼要跟那個中原人走,他不過是會念幾句歪詩,什麼掬水月在手,什麼弄香花滿衣!”段衡暴怒着掐住她的脖頸,“你殺了他,殺了他,我就放過你,萬蠱窟的痛苦你不是不知曉!”
而她說:“我不。”
“呼——”風聲呼嘯啊,黑暗如潮水湧來,将她層層包裹。
她在墜落,她已墜落。
“砰——”數不清的蠱蟲攀爬上她的身軀,遮擋住她的雙眼,她流下一滴淚水,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後蠱終于誕生了。”段衡将手掌貼緊她的心口,感受着那顆心髒中細微的顫動,“就在你的心髒裡,你終于......終于不會再忤逆我了。”
“我們是最接近蠱身聖體的人,我們才最般配。”段衡癫狂道,“我們要創造出世間第一個蠱身聖體,要用那個孩子的軀體,煉造出世上第一隻王蠱,到那時我将王蠱種入我的身軀,我将為王!”
“砰、砰、砰!”她的雙眼如同深潭,她靜靜聽着段衡瘋狂而殘忍的話語,聆聽着自己鼓噪的心跳。
“砰、砰、砰——”
塵封的記憶破蛹而出,花無痕蜷縮着哽咽,她的雙目猩紅一片。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媽媽想起來得太晚了、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