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連決......”萬劍谷中的回憶湧上心頭,那塊試天梯下的石碑重現在小春的眼前,那早有定論的命運回響在小春的心頭——
“仁道,俞連決;詭道,花在衣。”
生道,沈嵋。
寂道,小春。
一切因果,皆有源頭,那伏脈千裡的草蛇灰線,終于在此時露出眉目。
“你認為敵軍真的想強攻順慶?”小春看向十九。
“不知。”十九搖了搖頭,“一切尚是未定之論,但如曹鎮南之流一意孤行,必不得善終。”
“若是我,我便佯攻順慶,實則派精兵繞道劍門關,直上陝南,與陝南匪軍彙合共同南下,聯合播州宣慰司吞并整個四川。”花在衣道。
“此計收益雖大,可風險亦大,劍門關險峻難越,播州宣慰司舉棋不定,敵軍未必會走此險招。”小春想了想道,“播州宣慰司首領楊沛既然舉棋不定,便是要看雙方勢力孰強孰弱,此人首鼠兩端,貪心不足,最是要小心提防。”
“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們要想清楚一點。”小春俯視着山川形勢,他沉聲道,“敵軍若佯攻順慶,而他們真正的意圖所在,又是哪裡?”
城牆上風聲呼嘯,衆人思索之間,一道略微沙啞的聲音卻打破了寂靜——
“重慶。”餘玉龍走上城牆,他向小春行了個軍禮,方才站起身來道,“監軍大人,敵軍意在重慶府。”
“哦?”小春望向餘玉龍,“何以見得?”
“卑職曾與敵軍交過數次手,也與那楊沛打過交道。太平軍軍師乃是俞連決,此人用兵善于藏拙,先前交手之時,他總是将勝負控制于毫厘之間,讓人誤以為隻不過棋差一着。”餘玉龍相貌堂堂,卻也無甚出衆,唯有那一雙冷峻的眼瞳和那銳利的下颌,才昭示着他暗藏的異彩。
“你的意思是,俞連決在布一場局,他讓你們将軍故意放松警惕,認為對手不足懼,從而誘他上鈎?”小春很快反應過來。
“隻不過是卑職的愚見,權當胡思亂想罷了。”餘玉龍知道什麼叫以退為進,他說俞連決藏拙,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再說說楊沛。”小春望着餘玉龍,他的嘴角已有了笑意。
“是。”餘玉龍似是察覺出了小春話中的興味,他談話之間便更加侃侃,他的雙眼中似有冷靜而堅定的情緒湧流,“卑職有罪,誤聽了監軍大人的談話。可大人說得沒錯,楊沛此人首鼠兩端,貪心不足,他舉棋不定,倘若哪方得勝,他便谄媚投誠,可謂無恥至極。”
“然而恰是這無恥之人,對四川戰局又分外重要。俞連決深知楊氏土司之重要,故他必然會在暗中拉攏楊沛。楊沛老奸巨猾,必然笑臉相迎,卻又含糊其辭,俞連決必然也知道他在觀望戰局。故能另楊沛投誠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看到太平軍的潛力——”
餘玉龍嚴肅道:“攻取天下的潛力。嚴鈞、俞連決、太平軍,他們的圖謀不止四川,而是分天下而治之,而攻占天下的立足之點,正在四川。他們想在短時間内攻占四川,站穩腳跟,重慶府便是最重要的一環。”
“倘若能攻占重慶,楊沛定然投誠,到那時川西、川南盡入其掌控之中,倘若陝南匪軍再南下與之彙合,保甯、夔州、順慶定然無法固守,四川一省便盡入其掌控之中。”
餘玉龍話盡于此,而小春接道:“占據四川,便占據了長江上遊,太平軍順流而下,廣收南方匪寇,直搗金陵,南北分治,割據一方。”
餘玉龍與小春對視之間,大齊的山河版圖似乎就在這咫尺之間展開,他們寥寥數語,似有烽火狼煙四起,無形中攻城略地。
“你——”小春笑道,“很好。”
餘玉龍幾乎要壓抑不住自己的野心,他隻能低下頭來,推辭道:“大人謬贊。”
“并非謬贊,你有如此之才,卻屈居參将之職,這是你們将軍眼拙至極。”小春笑着走近餘玉龍,“這些話,你同你們将軍說了嗎?”
“卑職人微言輕,不敢置喙将軍。”餘玉龍說得婉轉,他無非是想說曹鎮南剛愎自用,嫉賢妒能。
“哦,那你便是要叛他了。”小春風輕雲淡地抛出一把尖刀,等着餘玉龍來接,餘玉龍蓦地一怔,冷汗滑過額角。
“卑職以為......”餘玉龍倒也能屈能伸,他“砰”的一聲跪了下來,斟酌道,“卑職以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監軍大人乃是代表朝廷而來,承天子之意,卑職固然是将軍的手下,亦也是大齊的臣民,歸附大人,也是歸附朝廷,不存背叛與否之說。”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露,一個難得的将才,卻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樣低,一瞬間小春看着他,卻仿佛看到了自己。
小春微微彎下腰來,他輕輕伸出指尖,擡起了餘玉龍的的下巴,于是餘玉龍隻能擡頭和小春對視。
那雙冷峻的眼睛直視着小春,他雙目中深藏的野心在此刻暴露無遺。
小春笑了,他松開了對餘玉龍的桎梏,将他扶了起來:“我說過了,你很好。”
這樣卑賤如塵泥,卻又野心勃勃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能跪的下來,這正是小春最需要的人。
他要往上走,他就要培植自己的爪牙,餘玉龍是天賜的良機與人選。
“但現在,你仍是曹将軍的手下。”小春道。
餘玉龍明白小春的意思,他低垂下來的眼中暗流湧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