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
李斯的名字後面是空白。他認為自己沒有任何特長。
俞也提起筆,于衆目睽睽之下,在李斯的名字後面補上“模仿字迹、統籌事務”幾個字。
李斯看着她這般寫,嘴角悄悄彎起一點弧度,又被他立刻若無其事地壓下。
他道:“我們現在的力量還遠遠不夠。”
不用他說,俞也自己也看出來了。豈止是不夠。和淩氏相比,他們這幾個人組成的隊伍用一個詞形容就是:烏合之衆。
夏無且倒是沒受到打擊,自信揚手道:“要我說,咱們先别想那麼多,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隻要假以時日,咱們幾個肯定能掀翻淩府,将我們的戰旗插在淩氏家主的腦袋前面。”她說到這裡,突然興緻勃勃道,“我們要不要畫個特殊的紋樣,到時繡在我們的旗上?”
俞也不想打擊士氣,率先想了幾個紋樣。衆人有了這個話題,氣氛漸漸變得輕快。
大家讨論了一會,最後商定用鶴這個意象最好。
随欣:“隻可惜鶴的紋樣比較複雜,會不會太難繡了?”
俞也看見桌上的紙,心念一動。她撚起一張紙,三下五除二地疊成一隻千紙鶴。
她道:“這個樣式如何?好繡嗎?”
衆人向俞也手上看去,隻見這隻紙鶴線條簡單明晰,雖然是個小玩意,但生平未曾見過。
夏無且拍手道:“這個好!這種紙鶴的紋樣一看就很好繡。俞也,你能不能教教我們是怎麼疊的?以後這種紙鶴就是我們幾個人的信物。”
俞也下意識道:“好啊。”她拿起一張紙,正要向衆人講解,卻又頓住。
說實在的,她好多年沒疊這玩意了。她剛才疊得那麼順暢,多半是出于一時興起的肌肉記憶。現在真讓她教别人疊,她居然一時卡了殼。
正在俞也發愁要不要把千紙鶴拆開、看看自己到底是怎麼疊的時候,窗邊傳來一道略啞的聲音。
“是這樣嗎?”
衆人向窗下看去。
李斯掌心中托着一隻紙鶴,與俞也剛剛疊的那隻一模一樣。
夏無且驚愕道:“你怎麼能學得這麼快?”她都沒看清俞也的動作,李斯居然已經能疊出來了?
随欣掩唇輕笑:“估計是他之前就會疊吧。”
夏無且反應過來:“好啊,你們兩個老實交代,是不是之前就曾經一起疊過紙鶴?”難道紙鶴也是你們關系中的一環嗎?
李斯低笑,沒有回答夏無且。
——其實他沒有和俞也一起疊過。
隻是因為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而已。在那個地方,很多人都會疊千紙鶴。
他靠在窗邊輕咳了兩聲,将手中紙鶴往窗外舉了舉。
俞也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他身上。
李斯身側,是窗外的荷花池。紅菡萏,綠荷葉,下面一池碧水。
今晚夜色澄淨、天氣很好,但因為白日裡剛下過雨,現在房檐還往下滴着水。水滴濺到李斯掌中紙鶴上,打濕了鶴的翅,有種瀕死的美感。
他的長相還是和初見時一樣,下巴尖、唇薄、鼻梁高直、眉眼細長、眼尾一點淚痣,就如他手裡這隻垂死紙鶴般,給俞也一種福薄短命之感。
此刻他病恹恹的,俞也心中那種不好的感覺愈發強烈。
夜風從窗外吹來,李斯手中的紙鶴翅膀顫動,像是欲展翅高飛、卻因被打濕了翅膀而囿于原地、動彈不得。
李斯。白鶴。打濕的翅膀。不斷的雨水。降臨的死亡。
在滿池明豔的荷花中,隻有他和鶴是素淨寡淡的。
俞也的腦袋裡,錯亂的各種意象紛雜地出現、重合又分離。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
都怪檐下懸着的鈴铛,随着微風搖來晃去響個不停,害她心煩意亂。
其實也不過一瞬過去。
俞也再次睜開眼時,已經神色清明。她道:“讓李斯教大家疊吧,他疊得比我好。我先走了。”
李斯咽下咳意,颔首道:“分開走最好。免得人太多引起注意。”
他目送着俞也出門。
俞也乘着涼爽的夜風走回荀府。到達她自己的屋子時,她心中的那股空已經被風吹散了大半。
她從暗處取出還剩半闆的感冒藥,摩挲了一會。
如果她把藥片拿給李斯,即便是混在其他湯水中,按李斯的敏銳程度,他也很可能會起疑。
他隻是得了風寒而已,死不了的。俞也對自己說。
她又把藥收了起來。
俞也在黑暗裡靜靜思索了一會,然後點亮燈、提起筆,開始給嬴政寫來蘭陵後的第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