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六獻上工第一天。
對鬼來說,地府工作是好差事。
首先說出去好聽。地府掌管萬物生死,就是天上的神仙佛,有天要安息此地。在這樣的地方工作有面子。
二是待遇好。地府管吃管住,還發工錢,不用擔心有上頓沒下頓——
是的,野鬼也要吃飯。
三來,在地府幹滿一甲子,可以将名字刻到浮屠塔上,受享香火,積累功德,有朝一日可以再入輪回道。
其實六獻對入不入輪回沒有執念,不過她那群野鬼鄰居因為不能再度投生,三天兩頭鬼哭狼嚎,久而久之六獻也覺得,既然大家都認為投生好,那應當就是好事一樁。
本來,作為一個處在鄙視鍊最底端的野鬼,六獻沒想過她能謀到一份正經差事。
要不是一道莫名其妙的晴日驚雷炸了她栖身的墳包,要不是地府總管阿蓮華恰好來野鬼嶺招工,現在她估計正曬着太陽睡大覺。
六獻按照約定時間,在幽冥河岸等阿蓮華。
幽冥河跟她想象的很不一樣。
來地府前六獻聽紅鈴蟲說過,幽冥河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無數由執念凝結成的亡靈。她以為,這樣一條死亡氣息濃厚的河流,應當陰森可怖。但相反,奔流不息的亡靈之水流光溢彩,仿佛一條被春日陽光照得晶亮的緞帶,美得叫她有股想跳下去的沖動。
不遠處有一座橫跨幽冥河的長橋,想必就是奈何橋。不過六獻左看右看,也沒看見傳說中的孟婆。
遠遠的,有一隻大王八朝岸邊遊來。
那是阿蓮華的真身。
阿蓮華看着笨重,遊泳速度卻極快,像一枚火箭,嘩啦啦撞飛一排亡靈。
六獻預備飛過去迎接,剛一飄到河面,身體就失去了控制,一頭栽進冥河裡。
阿蓮華潛入河底,将六獻頂出水面。
六獻跪在龜背上,吐出若幹蝦米鬼。她雙掌合十,連聲道歉,蝦米鬼不領情,罵罵咧咧給她下了詛咒,頭也不回跳回河裡。
六獻手背上出現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詛咒印記,最低級的綠印。她頓感頭疼,倒不是怕那點法力微末的詛咒,而是初來乍到就得罪了看門的同事,以後可不好混。
果然,做鬼不能太飄。
一塊金色的亡靈碎片輕盈地飛到她的面前,覆在她的手背上,綠印頓時消散,亡靈碎片随之消散。
那金蝶般的亡靈碎片來去匆匆,叫六獻恍惚以為隻是錯覺一場。
阿蓮華載着六獻,急速前行,剛才被他撞飛,剛落回河面的亡靈再度被撞飛,六獻心道罪過,問阿蓮華:“總管,這幽冥河有什麼講究嗎?”
阿蓮華:“生者不能進,死者不得出,靠的就是這條亡靈河。”
六獻屬野鬼,雖有個鬼的名頭,實則是遊魂一縷,遊離六界之外,算不得生,也算不得死,自是進出不得。
六獻:“那往後我該怎麼進出地府?”
阿蓮華:“接着。”
一個紅色的事物從天而降,六獻擡手接住,是一朵盛放的彼岸花,烈火一樣紅。她按照阿蓮華的提示,将彼岸花貼近手臂,那花朵仿佛一隻毒蟲,鑽進六獻的皮膚裡,一陣刺痛過後,那朵彼岸花化成了她手臂上一道鮮豔的紋飾。
六獻起身,飄離龜背,浮在河面上,這一次,沒有巨力将她拉進河中。
過了幽冥河就是地府了。
地府竟是一座山。
一座座精巧的院落錯落有緻地分布在山路上,燦爛明亮的燈火使地府看起來不像陰司,而像人間的繁華都市。辦事的神神鬼鬼絡繹不絕,互不理睬,路上碰到了跟看見什麼髒東西一樣,拉開很長一段距離。六獻久居深山,孤陋寡聞,不知神鬼之間的嫌隙由來已久,隻覺得雙方互不對付的模樣很是有趣。
阿蓮華抖掉身上的亡靈,化為人形,帶六獻步上山路。
山頂坐落着閻羅殿,閻羅殿通體泛着靈光,精緻華美,聖潔無垢,如果不是在地府,六獻真會以為是哪位天神的居所。
據說前任鬼君嫌棄地府昏暗,跑到天上鑿來月石,要來金烏水,蓋了這座閻羅寶殿,六獻覺得這傳聞的可信度還是比較高的。
阿蓮華領着六獻從閻羅殿旁走過,不知是否錯覺,六獻覺得那大門洞開深不見底的黑色殿堂裡,有人在看她。
閻羅殿後是全然不同的光景。山坡青草遍生,花枝搖顫,一派春日生機。
“到了。”阿蓮華指指半山腰的小院子,“去找黃大仙吧。”
地府怎麼會有仙家?
六獻納悶着推開小院木門,庭院正中有一棵花樹,粉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樹幹釘着一張橙黃色獸皮,六獻走近了看,原來是一張狐狸皮毛,雙眼突出,舌頭亂飛,在這花雨曼妙的情調小院中頗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