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瑛手中寒刃仍然抵在黨參脖子上,丹參平鋪直叙将陳年舊事娓娓道來,反倒讓他平靜了下來,他一時間覺得,那些仇恨似乎離他很遠很遠。那些染着血色的,髒污的宮闱密辛,就這樣與他不可為外人道的身世連接到了一起,做為“宋青瑛”,他合該應該恨透了生父安平帝才是。
可是他好像成為了一個旁觀者,對這污糟的陰謀往事,他固然惡心至極,可那今日才分明的血海深仇似乎是突然壓在他身上的當頭棒喝,他蓦然回首來時路,竟發覺自己從來都是一人踽踽獨行。
若一個人生來便親緣淡薄,得到的愛本就清淺,那恨又如何能入骨呢?
“那妖道呢?是永王讓你們來清點名冊的?他人在哪?還有沒有其他藥童?”
丹參搖頭,面色平靜:“沒有其他藥童,我們奉永王殿下的命令辦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宋青瑛覺着不對,幾番思忖後心裡一個激靈。
“不對,永王派你來,到底是幹什麼的?”
黨參面色慘白:“師兄,你到底知道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丹參淡淡道:“殿下,您要是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糟了,韓濯那邊!
宋青瑛心跳如擂鼓,出了一身冷汗,他蓦地伸手将黨參推到丹參懷裡,拔腿就跑。
韓濯這廂仍在和那妖道,不,應當叫張玉申對峙,方才又戰過幾回合,那妖道似乎有意要消耗她體力,過往種種不吐不快,都倒了個底掉。
“當年那場大火是為了滅口住在西街的那些知曉破腹取嬰的太醫的,你也深受其害,既然撿了一條命,為何不想辦法申冤,反而延續惡行?這些喪命的女子何辜?”
那妖道大笑:“好笑,驸馬爺,你倒是說說,什麼叫申冤?我的一輩子毀了,我還要對毀我的人卑躬屈膝哀哀上告?憑什麼!她們無辜,我就不無辜?我那個爹,我曾經多敬愛他,可他呢?偏袒一個賤婦和一個外人!那時我被關在柴房裡,起了大火,沒人記得我,我指甲抓破了,流了好多血,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我一邊咳嗽一邊喊他,可是呢,他連頭都未曾回!”
“我親眼看着我的親生父親抱着那大肚子的賤婦離開……我盼着他來救我,可他隻惦記着她腹中的孽種,而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了倒也讓他兩眼清淨!”
張玉申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我想殺了那個賤婦,可她和我爹一并命喪黃泉了,哈哈,痛快!如今這些不知廉恥勾勾搭搭搞大自己肚子的女人,怎麼不該死?”
韓濯擋過張玉申揮過來的拂塵,心裡一陣惡寒,張玉申身子一側,虛晃一招引得韓濯一刀砍了個空,身體卻頃刻間已遙遙在幾丈之外,韓濯見他立定,手中似乎拈了什麼東西,随後見他右手倏然立起,朝鐵床的方向若蘭花般展開五指。
糟了!
韓濯來不及思考,朝着李三三和雲歸那邊的鐵床撲去。
一顆鐵彈破空而來,韓濯隻覺得仿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砰!”地一聲正中後心,這一下半點沒留情,她踉跄着砸向前去,那彈子是尖的,劃破衣服嵌進了肉裡,接着鈍痛傳來,五髒六腑仿佛都被狠狠震得錯了位,她沒忍住一聲痛呼,扶着鐵床跪了下去。
李三三方才見勢不妙摟着雲歸狠狠閉眼,預想中的血濺當場并沒來臨,她睜眼一看,竟是韓濯替她們擋了這一下,汗水打濕了她的鬓角,血色從哆嗦着的嘴唇上褪了個幹淨,李三三又驚又急,要伸手去拉韓濯,卻被她一聲痛吟吓得縮回了手。
“喂,喂!”李三三喚道。
“這鐵彈是我的看家功夫,她此番定受了不小内傷,除非是大羅金仙救你們,否則憑你這種三腳貓功夫,今日定要留下命來,方才陪你們玩玩罷了,所謂英武韓家,也不過如此。”張玉申臉上現出得意之色,朝這邊走來。
“你你你,你離我們遠點啊,你别過來,你這個,這個......”李三三一時不知道罵什麼她惡心極了這人,又怕罵得太髒激怒了此人她三個死得更快,結結巴巴道。
“少惡心人了。”韓濯額頭流下豆大的冷汗,她剛剛咽進去了喉頭的腥甜,勉強擡起頭。
張玉申笑容有所收斂,看着韓濯緩緩站了起來。
“我還沒死呢,”韓濯狠狠抹了一把臉:“我穿了防身甲,你這玩意的不過是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
韓濯這邊裝大瓣蒜,什麼防身甲,她根本沒那玩意,隻是想拖延拖延時間罷了。
“我看你根本不是覺得女人該死。”韓濯直起身:“你是沒本事。”
“你沒本事忤逆你父親,沒本事報複真正放了火的聖上,甚至連殺了那個神棍你都不敢,生生熬到他死你才接替了他的班,本質上還是為聖上解悶的玩意,哈哈,侍奉仇人的感覺如何?”
張玉申的臉色徹底變了。
“這麼多年活得像陰溝裡的蛆,連人都不敢見,就是練的功夫都陰險至極,隻能不斷說服自己是天下人對不起你,青樓的姑娘們不少雖被迫淪落風塵卻仍有風骨,而你卻隻能為了讨好奴顔婢膝,自己骨頭軟,隻能轉頭去在女人身上發洩發洩,費盡心思讨好才能保住你禦前地位,這才是真的下賤啊!哦對了,你這副樣子,估計也面不了聖,你這麼賣力,到頭來隻能通過永王得聖上的旨意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笑,實在好笑!”
“你找死!”張玉申咬牙切齒。
韓濯用刀支撐着自己:“有種,你就正面和我打一場,怎麼?暗地裡龌龊久了,連打架都忘了怎麼光明正大?”
張玉申已行至韓濯近前,右手已将将擡起:“你這毛頭小子還真以為自己打得過我,不過,陪你玩玩,倒也……”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