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兩份槐葉冷淘。”
“得嘞!”
年輕姑娘的袖子挽起來,樹下漏出的陽光有半幅灑在她身上,照得烏黑的發髻一道亮金,她把青翠的面從冰涼的井水中撈出,動作十分利索,又瞥見這兩位客人皆生了一副好相貌,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姑娘從小在市井中長大,沒什麼嬌怯的情态,見人生得好也隻是笑着大大方方地看。
“姑娘,這紫蘇飲子不是我們的......”
那姑娘将圍裙重新系得緊了些,笑着回頭,露出一口細細的白牙:“看你兩位小哥生得這樣好,我還是頭一回見,是送二位的,不要錢。”
宋青瑛還未開口,便聽韓濯笑着答道:“如此多謝姑娘了。”
“這......”宋青瑛沒經曆過這事,白拿了人家的東西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韓濯見他這樣,笑道:“你就領受了吧,待走時給她把錢留下就是了,人家姑娘一番好意,怎麼能随便推卻?”
京城已經入夏,果真如白蘭茵所言,韓濯沒能利索地回京城,蘇,程等将軍倒是固定發來雁關的戰報,打了幾次小仗,幾乎全是韓家軍對邊關常常劫掠商隊匪徒的單方面打擊,十分乏善可陳,唯一值得欣慰的,恐怕是韓家軍對新型軍火的使用愈發駕輕就熟。
“清之何故歎氣?”
韓濯把筷子在槐葉冷淘中攪了攪,道:“新型的軍火推廣開來明明大有可為,可是我遞了很多回折子,都被當了兒戲,我一直想着該如何讓皇上重視一下啊,軍事實力和科技水平難道不是一個國家穩固的頭等大事麼?比那幫每日吵來吵去踢皮球的六部大人們有用多了......大齊對技術發展怎麼這樣不支持,光會動嘴皮子怎麼行?”
宋青瑛無奈地搖頭笑道:“聖上把你當了鎮國的門神了,清之太争氣,反倒教人覺得這些軍火沒什麼必要,若是真的在打仗時吃了大虧,說不準這些炸起來震耳欲聾的東西便能推廣一番。眼下,四境安定,常人是不會想着把錢花到與自己隔得太遠的軍火上去的。甭說世家大夫,就連平民百姓都曉得好好享受。比如,你改良的琉璃賣得好得出奇,眼下在西京十分流行。你瞧......”
韓濯順着宋青瑛的手指看過去,見賣冷淘的姑娘耳朵上一抹剔透的亮色,正是一顆圓潤的琉璃珠耳珰。
“如此說來,我不應該去造那些槍啊炮的,反而應該去造些新式煙火是不是?”韓濯這話說得有些氣悶,誰知宋青瑛卻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道:“可行,可惜萬壽節過了,不然在當日燃一些新鮮的焰火,定能賺上一筆,可眼下錯過,隻好等年關了。”
見韓濯一噎,宋青瑛忙補充道:“賺一筆有了錢,就能造更多軍火了。”
韓濯滿意了些,重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新的火槍倒是不炸膛了,校準還差點意思......”
暑氣尚未十分逼人,韓濯把頭發向後抹了一把,微微眯着眼睛吹還未染上燥熱的夏風,卻見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走來,步履匆匆。
崔子盛?
韓濯忙起身迎過去,宋青瑛緊随其後,沒忘了順手在桌子上多添了幾個銅錢。
“子盛?”
“清之,我去府上找你,卻不見你蹤影,沒成想在這兒碰見,這位......”
韓濯卡了一下殼,沒想好怎麼介紹,又不能說這是她老婆,說朋友某個别扭精準會吃醋,一時間有些為難。
宋青瑛微微笑了笑:“在下姓馮。”
崔子盛拱了拱手,心中有些疑惑,覺得這人看着有點面熟,但着急和人說事,也未更多寒暄,反而伸手拉向韓濯:“清之,此處不便說話,我們還是......”
韓濯看了宋青瑛一眼,見他若有所思瞧向了崔倍拉自己的胳膊,心中警鈴大作。
誰知宋青瑛隻是體貼道:“在下喬遷新居,正好想去買一幅好丹青,筆緣齋就在附近,先走一步,恕不奉陪了,二位告辭。”
韓濯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宋青瑛也隻報之一笑,一朵芙蓉花似的飄走了。
“子盛怎麼如此匆忙,到底怎麼了?”
崔子盛無暇顧及這來去如風的神仙是誰,帶着她到了巷尾人迹罕至的柳蔭處,深吸一口氣道:“老師前兩日托人給我送信,教我好生留心京城姚家的動向。”
韓濯耳朵一動:“姚家?是那......”
崔倍點了點頭:“就是那位半年前才封了妃的姚家。”
“是了,他們家二公子是不是姚申?”
崔倍道:“正是,此人初登科不久便辭官罷仕,當時引得一片嘩然,清之認得他?”
韓濯含糊道:“一面之緣,子盛可是查到了什麼?”
崔倍道:“清之也知道,前陣子一樁陳年舞弊案牽連了一堆人,聖上大發雷霆,不少大人家因此倒了台,眼瞧着朝中無人可用,右相便又官複原職了去。”
韓濯點了點頭,他說的這些當初鬧出好大的風浪,朝會上雞飛狗跳相互潑髒水,韓濯當初作為一介武将沉默整場看了好大一處熱鬧戲。
“原來的朝會三日一次,半月前聖上改成了五日一次......聖上最近身子不大好,我聽了些風言風語,原本在安平帝年間撤了的内閣又要重啟,便是由右相統領。”
韓濯有些驚訝:“消息屬實?”
“是。”
“王公輔這一番下來,手中大權反而更多了......可子盛,這和姚家有什麼幹系?”
崔倍道:“前日,右相曾和姚大人在樓中飲酒,被我碰巧遇見,我當時便稍稍留了心,當天晚上,姚家府上便打死了人。”
韓濯一驚:“打死了人?什麼人?”
崔倍搖了搖頭:“應當是些奴婢小厮......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成,可兩件事連在一起,發生得太快,我不得不把這放到一塊想。”
韓濯思索片刻:“子盛......你為何急匆匆過來找我?”
崔倍有些急:“清之,你難道不知右相一直想拉你下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