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能載舟,亦能覆舟,集齊所有受害人一起聯名上書”的話,王行幾度脫口而出。
可下一瞬他便聽見姜迎稀松平常的話音──“欺辱百姓以權謀私是标,陳規舊制才是本,所有官員皆是士族,士族袒護士族是必然的,這種情況下要如何撼動王大人這棵大樹呢?”
這句話如一記悶錘砸得王行動彈不得,好似一種根治在他體内的天真觀點真在逐幀崩塌。
他将這簡單地歸結于擔憂,擔憂姜迎長期處于王大人報複中的不安。
側目看見王行緊擰的眉頭,姜迎不免覺得好笑:怎麼倒是我這個現代人比他這個古代人還要封建古闆一些。
姜迎輕輕伸手在怔愣的王行面前打了個響指:“走啦。”
自打從茶樓出來,姜迎就覺得王行有些神不守舍,幾次三番差點撞着人,多虧着姜迎處處留意着他,他才沒撞個眼冒金星。
認識數月來,這是姜迎第一次見王行如此失神:“怎麼了?”
過了許久,王行才意識到姜迎是跟他說話:“沒事,隻是剛剛的話感到痛心,很想改變着一切。”
王行本以為姜迎會笑他的,就想剛剛笑他那句“治标不治本”一樣的,不是嘲笑,而是一種看透世事的人為天真者發言而深感無奈的笑。
可姜迎沒有笑,反而很認真地說:“那去科考,去試試看吧!年少輕狂,無不可行!”
神色認真,話音鄭重,一字一句砸在心間宛若與心中那道多年來的期許同頻共振。
心中無限感慨,但王行說出口的唯有一句:“好。”
昨日急風驟雨,今日倒是冬日難得一見的好天,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得人渾身舒暢。
姜迎聽着各處茶館裡傳出熟悉的故事,甚至聽見已然有聰明人将故事與姜家有餅聯系起來,姜迎甚是愉悅,腳步越發輕盈,手中的物件也是越買越多。
起初王行以為姜迎隻是随意買買,直到他看見姜迎在挑選小孩衣衫。
姜迎挑得仔細,先是衣服面料,再是顔色花紋,無一不精細。
因着姜迎帶着幂籬,店主大娘也未曾瞧見姜迎還是少女髻,笑道:“難得見夫婦一起來選購衣衫的,兩位當真是情深似海伉俪情深。”
聞言,姜迎也是手指微頓,臉頰飛紅,但好歹借了幂籬遮蔽,倒全然未顯。
不過,姜迎也未曾解釋,若是解釋隻恐越描越黑,反正兩人均做了遮掩,一點誤會也影響不了兩人。
而一旁的王行早在聽見店主大娘話時便紅了耳尖,身體微僵,一動未動。
他餘光輕輕落在姜迎臉上,他以為姜迎會迫不及待地解釋,就像之前無數次那樣與他撇清幹系……
誰料,姜迎隻是笑笑,并未否認。
好似偷得一點夢中光景,王行嘴角止不住上揚,難得有興緻地拿起面前的小孩衣衫,也學着姜迎的模樣細細挑選起來。
隻不過王行是看這件也粗糙,看那件也土氣,一時半刻竟把店内的衣衫都挑剔了個遍。
又細細繞着店内走了幾圈,王行突然在一套衣裙面前站定,上下掃視一眼,認真道:“這套倒還看得過眼。”
話音還未落地,店主大娘忙拍手稱贊:“公子眼力不俗,品味非凡,這是前幾日剛到的,從益州運來的,樣式面料都是極好的。”
說話間,大娘繞着姜迎轉了一圈,笑道:“真是巧了,尺寸正合适這位夫人!”
聞言,王行擡手一揮就想拿下。
姜迎忙上前按住他的手,心裡咬牙切齒:哪裡養成的壞習慣!竟不問價格就買!
姜迎笑道:“這種風格不适合我,我們買買孩子的衣服就成。”
店主大娘見到嘴的肥鴨子要飛忙想再勸上一兩句,可姜迎全然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将幾件挑好的孩童衣衫往前一推:“結賬。”
付完錢,走進後頭巷道裡,姜迎才語重心長地說:“那套衣衫定是價格不斐,你不問價格便要買,萬一付不起怎麼辦?”
誰想王行倒是坦率:“付不起,就先付定金剩下的等付得起了再來。”
想起益州發達的錦業,姜迎便知曉那衣衫定價格不低,忙說:“隻是一件衣服,卻要那麼貴,一點也不值得。”
日光為姜迎柔和的側臉勾上一層漂亮的金邊,王行目光沉沉地望着,輕聲說:“為你,什麼都值得。”
午後的冬風也透着溫情,攜着若有似無的梅花香氣勾人心魂。
自覺見過大風大浪的姜迎心中暗罵:這是畫大餅。
可縱使如此,還是難掩心口一陣又一陣悸動。
姜迎猛得轉過身,隻留給王行一個背影,便快步向前走去。
腦海裡閃過的是那個投進自殺的姐姐和村子裡的瘋言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