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徐停雲再次睜開眼。
鎮定的藥物讓他空茫了好一會兒,他望着雪白的天花闆,餘光裡有人坐在床邊。
“我今天不想再看見你,你回去,”他的聲音沙啞虛弱得可怕,“要麼,你讓徐賢來見我,我自己跟他說。”
病房裡安靜了一陣,他正要奇怪,耳邊意外傳來一道不算熟悉的女聲,“我帶給你的試卷,你怎麼一點也沒做。”
徐停雲微怔,轉過頭,忽然入眼的大片濃綠色讓他失神了一瞬。簡直像森林的顔色,綠衣黑發,在她身上格外幽深而神秘。
他記得她,是叫陸泉的女生。
“你媽媽剛才被護士勸回去了。”陸泉翻着之前給他帶的學習資料,“不過,你竟然會主動想見你爸爸,倒是件神奇的事。”
徐停雲漠然地轉回臉,微長的發尾掃過,隐約露出頸邊三顆伶仃的小痣。
陸泉低頭看着一篇要求改編童話故事的作文題目,忽然道:“徐停雲,你知道人魚公主這個童話吧。”
“人魚公主為王子奉獻一生,臨死前,她的姐姐們遞給她一把刀,鼓勵她殺死王子活下去。你瞧,公主的姐姐們要比你明智。她們隻會鼓勵,不會傷害自己去逼妹妹做選擇。”
徐停雲一開始莫名其妙,聽到這裡明白過來,中午發生的一切被她聽到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一個人如果自己不想改變,别人做什麼都是沒用的。”
女孩的聲音平靜而溫和,顯然是在安慰他:“我曾經也有過一段很艱難的時光,所以我知道,沒有人比在家庭中處于弱勢的孩子更無助。”
陸泉注視着徐停雲慢慢轉回他蒼白的臉,纖細的眉頭微皺,看上去竟然和他媽媽像極了。
“真的?”他輕啞地問。
“嗯,”陸泉誠實地點了點頭,“嚴重到要去看心理醫生的地步,那個醫生還教了我一個平複沖動情緒的方法。”
“當你突然被一種強烈情緒控制的時候,要學會條件反射地去分析它。它是怎麼産生的,是由于自身經曆引發的應激,還是他人對自己施加的引導。”
“其實分析得到什麼結果不重要,當你開始去分析、去正視它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已經冷靜下來了。”
徐停雲靜靜看着她,沉郁的眼睛漸漸滲出楚楚可憐的期待,好像等待了許久,終于有人能看到他、關心他。
陸泉低頭看向他慘不忍睹的手背,輕柔地握住他骨節突出的手指,“雖然你口口聲聲讓你媽媽閉嘴,讓她離開,結果總是你自己瀕臨崩潰,還割破自己的手臂。說着恨,其實是愛,把你逼成了這樣。”
徐停雲聽着,難以抑制動容的神情,眼底竟有些淚光閃爍,緊緊反握住陸泉的手,想把她拉近。
陸泉淺淺一笑,順勢俯身向前,伸手撫向他溫熱單薄的眉間。
徐停雲情不自禁閉上眼睛,深刻的眼皮舒展,顯出溫順的神情,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陸泉,你、”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徐停雲?”
陸泉凝視着他瘦削的臉頰,突然截斷他快要出口的話。
“你的父親嚴厲古闆要求苛刻,母親懦弱無能全然依靠你。你想反抗,卻又不敢拿他們怎麼樣。你還需要他們供你上學為你花錢,于是隻能拿軟弱的母親出氣。”
在她說出第一句話時,徐停雲就睜開了眼睛,眉間的柔順退潮般落盡,露出嶙峋的堅硬。沉甸的冷意混雜着反被玩弄的尖銳怒意,虛僞的假面頓時産生裂縫。
也才終于看清,她始終冷冽的眼神。
她越說越快,緊逼着他,字字誅心:“在家裡你是囚徒,在學校又不被關注,被困在家庭和學校的囚籠裡不得喘息。你想報複!又怕毀掉自己的人生,于是做足了受害者的姿态,讓你的父母被人指責暗罵,看不起你的同學被處分。你不好過!他們也别想好過!”
“閉嘴、你閉嘴!”徐停雲面目猙獰地打斷她,狠狠甩開她的手。
“徐停雲,說到底,你就是個可憐可悲的膽小鬼!”
陸泉敢說出這些話就一直在提防他,他可是敢對自己下手的人,不能放松警惕。她緊緊盯着他的動作,見他艱難地撐起身,孱弱的身體在空蕩的病服裡氣得顫抖,可憐至極。
突然,她敏銳地注意到他的手探進枕頭,不禁心頭一跳,立即故技重施用力抓住他的兩隻手腕,利用體重牢牢壓制住他。
“你藏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