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孩遇見一個女孩,是衆多故事的标準開頭,溫沉惠一直這樣相信着。
十歲那年的暑假,也是林叔叔帶新任妻子離開盛京整整半年後。
溫沉惠年紀還小交際圈有限,對于父母,他也不是一個能夠共同讨論的對象。于是,天真的孩子隻能擡着臉,從父母的隻言片語、同學侍從們的閑話中,拼湊出事件的大概:林叔叔犯了錯,小姨堅決要和林叔叔離婚,現在手續終于結束了。
「合作項目才起步沒一年,她竟然就敢離婚!」
「畢竟出了那種事,她也是沒辦法。」
「那你說!現在怎麼辦!」
“離婚”意味着什麼,他也不是非常理解。聽同學們說,離婚就是媽媽爸爸打官司分資産,誰争得多就跟誰。可是,林松潛好像根本沒得選,小姨直接跑到國外,然後幾個月後,林叔叔也跑了。
「林棟岚真是個狗改不了吃屎的、」
「孩子還在呢!」
媽媽扭動的眉毛頓時卡住,長長地歎一口氣,才低頭看他:“沉惠,吃完午飯,和媽媽去鐵玫瑰看看小潛好不好啊?”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下午的馬戲團,媽媽。”
媽媽揉揉他的頭頂,“放心,時間來得及,一會就好。”
于是,在一個盛夏的中午,溫沉惠被媽媽載着前往隻剩下林松潛的鐵玫瑰别墅。
神奇的是,天氣那樣炎熱酷烈,鐵玫瑰裡卻十分幽涼。說是去看望林松潛,但臨到圖書室前,媽媽顯然要帶着林松潛,和笑眯眯的安律師一行人談一些大人的事。
“沉惠,自己在别墅裡玩,等會兒媽媽去找你。”
穿着灰格子吊帶短褲的溫沉惠,乖巧地點點頭,朝沉默不語的林松潛搖了搖手,林松潛被幾個大人簇擁着,神情冷淡,讓他不禁升起被無視的别扭,目送他們進了圖書室,他甩手轉身下樓。
不可思議的鐵玫瑰别墅,随便一扇漆木門邊都雕刻着繁複的花紋,被時間和曆史撫摸得光滑厚重。在小小的溫沉惠眼中,這座别墅簡直是童話中神秘城堡的化身。
僅僅是走在其中,那些奇妙的故事便紛紛蠢蠢欲動。古老牆紙的某個角落裡住着喜歡惡作劇的小精靈,最愛偷罐頭裡的蜂蜜,高頂大廳石柱上纏繞的鳥雀浮雕,到了夜晚就會複活,發着螢火蟲的光,一直飛到夜空。
深棕色的樓梯間散發出厚重的木質香氣,中間有一扇長窗戶,分割開悠遠視野中亮綠的草坪。兩邊,相對而挂的油畫美人正無言靜谧。
溫沉惠停下腳步,擡起小臉看向其中一幅,說不定、說不定這兩位相視而笑的女士也會在深夜無人的時候說起悄悄話呢——
他背手靠上牆等待,低頭看向皮涼鞋,無聊地動幾下腳趾,嘟囔着:“到底在談什麼,我不能聽嗎?”
“難道林松潛已經是大人了?不公平、”
忽然,哪裡響起一聲輕笑,溫沉惠疑惑地看向窗戶,剛要懷疑是風聲。
“我也覺得。”
明明沒有人影,哪裡來的聲音!小小的他吓得直貼緊到牆上,慌亂地抓起挂在頸間的小風扇擋在身前,眼睛四處亂眨。
“誰在說話!快、快出來!”
那聲音悶悶的,好像在牆裡!幽靈!鬼魂!精靈?
溫沉惠緊抿嘴唇,清秀圓潤的小臉上壓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圓溜溜的眼睛期待又害怕,直瞪着對面居高臨下的油畫美人,“是你嗎?你會、你會說話!?”
“可是,你的嘴巴、怎麼、怎麼不動?”
“因為…”
聲音又出現了!!!
“因為…我在你上面!”
猛然想到頭頂上方的油畫,溫沉惠吓得撒腿就要往樓上跑!慌亂間,手肘撞到近處的矮櫃,他還沒來得及喊疼,櫃子卻先叫了:“啊、”
頓時,他停下腳步,狐疑地打量起這個櫃子。然後,壓住忐忑,一鼓作氣地打開!
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打開的瞬間他還是被驚得一屁股坐到地闆上,緊緊捂住嘴巴才勉強沒有大叫出聲!
那鬼——不是,那女孩放下拉出鬼臉的手,聲音裡滿溢了笑,“吓到你了吧。”
……最後竟然是被鬼臉吓到,這個結果讓回過神的溫沉惠羞得滿臉通紅。
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小精靈,而是一個壞心眼的女孩子躲在櫃子裡,看起來還和他一般大。蓬松的黑色卷發調皮地勾在臉邊,眼珠剔透得如沾水葡萄,讓溫沉惠一下子聯想到那過于沁人乃至刺舌的甜蜜。
心跳慢慢平複,洶湧的好奇很快覆蓋掉剛剛的害怕,他索性盤起兩條白生生的腿,正對蹲坐裡面的女孩,“你是誰,躲在這裡幹什麼?”
“監視。”她圈起手當望遠鏡抵在眼前。
“監視誰?”他眨巴眼睛,向她傾身。
“所有人。”女孩笑着放下手,盯着他的視線慢慢移到他的頸下。
意識到她在看自己的黃色小風扇,小風扇上印着隻笨笨的長頸鹿。他大方地拿起來,對着女孩的臉按下開關,小小的旋風吹起她毛茸茸的額發。
她一愣,笑眯了眼睛,長長的睫毛碰在一起,像洋娃娃。
忽然,她張開眼睛,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往裡拉,“快進來,有人!”
溫沉惠也莫名跟着慌張起來,連忙關掉風扇,手腳并用爬進去,和她側身相對擠在櫃子裡。同時,女孩熟練而快速地拉上門。
矮櫃的内部并不算完全封閉,外面的光從門縫漏進來,女孩湊近往外偷看。
溫沉惠僵硬着身體一動不動,生怕弄出聲響。兩人的小腿緊密地貼在一起,能感知到女孩皮膚的溫熱。他借着昏暗的光線,瞧着她熟練的動作,猜她一定經常這樣幹,像隻敏捷的小松鼠四處亂躲。
突如其來的冒險讓他興奮不已。很快,外面傳來腳步聲,這和平時聽到的聲音很不一樣。櫃子的木闆似乎變成了他的耳骨,四面接收聲音,壓成無數細碎重疊的奇妙聲響。
就好像、就好像躲在一隻怪獸的耳朵裡,他不禁快樂地想到。
“喂、”近處傳來女孩的聲音,“服務員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