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小院門前,甯述沒讓吳叔攙扶,杵着手杖慢慢下車。
吳叔注視他走進小院,心中感慨萬千。
給甯家開了十幾年的車,吳叔也算看着甯述長大。
意外剛出的那段時間,甯母日日夜夜以淚洗面,也提不起筆繼續自己的藝術事業。
她不放心護工,親自去醫院照顧甯述——甯述一開始情緒非常容易失控,對着她又罵又叫,像個瘋子。
後來他不罵也不叫了,裝作不小心把熱湯潑到她手上,把重物往她腳上推,諸如此類。
起初甯述不承認是故意的,直到他們告訴他有監控,他惱羞成怒,說甯母活該。
漸漸地,甯母無法面對表情冷漠故意想要她得到報應的兒子,心情抑郁,多病纏身。
甯述則一臉譏諷,說她終于裝不下去了。對質問他的父親和弟弟也是十分不屑,讓他們别管他,反正他們也不喜歡廢物,裝模作樣何必呢。
甯述出院後,甯家上下都如履薄冰,唯恐哪裡做的沒讓甯述滿意。可他仍是三天兩頭在家裡摔東西,甚至想掐死甯母養的狗。
他覺得甯母養了狗才不見他,不對他好了。
他苛刻地要求身邊人盡心盡力對他好,少一分都是虐待,嘴上永遠能挑出錯,家裡換了好幾撥護工和阿姨。
突然有一天,他開始說家裡有鬼。
這鬼偷了他的眼睛,偷了他的運氣,他要找天師學驅鬼。
上當受騙數次,甯家人不敢管他,怕他又覺得他們要害他、不想他好。
這種狀況持續到三年前。一位自稱白鶴山老天師的老者上門,說要請甯述上白鶴山。
甯家人以為是騙子,結果查了這老者底細,發現他跟a市好幾個大家族有生意往來,竟然有真本事。
甯述拒絕了。
老者連着半年上門拜訪,驚動幾個大家族裡的老太爺,還為這事跑了甯家一趟親自勸說,甯述仍是拒絕。
老者遺憾離去。離去前留下一句頗有深意的話,說他們甯家以後要改命。
這句話有多種理解,其一是甯家自己的命要改,其二是甯家改别人的命,其三是甯家要改世道的天命,究竟哪種,老天師沒有多說。
隻是甯家這位雙目失明的少爺脾氣卻改了。
他不再以使喚别人為樂,而是選擇什麼都自己來,連走路都不要人扶了,請甯父依照身高定制手杖,整日在家練習走路。
後來提出搬出去也并非帶着怨氣,反倒言辭有理地與甯父協商。
那是有生以來甯述第一次坐下來跟人聊天,甯父面上不顯,當晚在書房枯坐一夜沒睡,第二天就給甯述買了郊外的房子。
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甯述,是一個能拄着手杖慢慢行走的溫和青年。他甚至能跟甯玦參加宴會,能安慰甯母,能與甯父談些生意上的事。
那些因雙眼失明帶來的不便與習慣黑暗世界的痛苦,被他很好地隐藏在郊外小院裡。
…
走進小院裡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得沉穩,他看不見,所以每一步都很用心。
小院中生機勃勃,花草難免長到路中——當吳叔望見青年熟稔避開一朵擋在前方的小花,恍惚間以為青年的眼睛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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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系統提示,隻是甯述每天都會用身心感知植物們的生長、呼吸,唯手熟爾。
甯述今天站的時間比較長,腿有些隐隐作痛。他摸到窗邊的藤椅坐下,擡手揉捏酸軟的膝蓋。
不多時,一雙冰冷冷的手碰了上來,接替他的動作。
豔鬼半跪在他腿邊,癟着嘴,一臉不開心,但揉腿力道适中,并未趁機報複。
甯述便放松身體躺進藤椅中,笑着問:“怎麼了?我出門前不是好好的麼?”
“……哼。”
如墨長發傾瀉,随意垂落身後,紅衣輕薄柔軟,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雪白軀體,眉梢的媚意糅合點點春情,眸光流轉,輕易能勾人昏了頭。
這樣一個尤物溫順又嬌媚地跪在你面前替你捏腿,哼出的氣仿佛都帶着蘭香,怎能不心動?
小天師卻是雙目輕閉,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像是随時能抛下塵世入夢。
豔鬼癡癡看了會,似是玩笑般問:“大人是不是更喜歡強大的惡鬼?”
“……”
“這些時日我聽大人的話沒去外面胡作非為,也乖乖跟小鬼一起吃香火,實力的确不如那隻惡鬼。”豔鬼咬唇,眼底有濃烈的不甘心,“大人若想要一隻強大的鬼,我也可以。”
“你,”甯述頓了頓,“怎麼會這麼想?”
“大人讓他抱了!我看見了!”
終于說到關鍵點,豔鬼委委屈屈抱住小天師的一條腿:“那隻鬼還對大人在意的人施了障眼法,大人也不生氣。換是我,大人必定要罰我不準上床……”
甯述:“……”
越說越怪了。
甯述緩緩坐起來,擡手在豔鬼腦袋上不輕不重敲了一下,當做說錯話的懲罰:“本來我也不準你上床。你有你的房間,何必非跟我擠在一塊。”
“我是鬼,才不會擠大人。”豔鬼反駁。
豔鬼身體單薄,體溫又低,被鬼抱的滋味不算好受,不過甯述沒有掙脫他,否則這鬼又要鬧了。
甯述知道這三隻鬼是強行按耐本性沒有傷人,整日吃香火是有些委屈,便在其他地方多了點縱容。
“你已經很強大了。”甯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