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姚天卻突然出聲:“陛下且慢,臣有話想說。”
李遲擡手示意:“将軍請講。”
姚遠卻有意無意地先掃視了一眼殿内的朝臣們,然後才緩緩開口:“國喪期間不儀宴樂、錦冠華服,禮部大人們忘記說,那我便給大家提個醒。”
言罷便向李遲行禮,示意自己說完了。
“姚将軍,雖不知你話外之意是什麼,但老臣也要提醒一句,”出聲的正是禮部尚書魏凱,“武将不參政乃是先帝立下的規矩,就連鎮國侯都不曾逾越。”
姚遠聽了嗤笑一聲,冷若冰山的臉上滿是譏嘲,他說出了自己的口頭禅:“廢話。”
一貫講究文臣禮節的魏凱哪裡聽過如此粗魯的怼人話,當即愣在原地,敢怒不敢言。可憐他都兩鬓斑白了,卻還要受此等折磨。
“愛卿,愛卿所言甚是。”李遲急于挽救這尴尬的冷場,連忙出聲,結果都沒講清楚這“愛卿”是指“姚愛卿”還是“魏愛卿”。
令人哭笑不得的朝會終于結束,李遲迫不及待地回了崇政殿,姚遠緊随其後。
“嗨呀——可算是結束了,緊張死我了。”李遲長籲一口氣,幾乎是癱倒一般地坐了下去,然後又想起來鎮國大将軍姚遠還在旁邊,連忙又端坐起來,不敢放肆,“那個,姚将軍還有什麼事嗎?”
李遲無辜的雙眼像黑葡萄一樣看向姚遠,稚嫩的五官讓他看起來像個玉做的娃娃,講話還有些奶聲奶氣,本該是極讨人喜歡的。
可惜他生了個帝王命。
姚遠心裡想的什麼面上都不會顯露出來,他淡淡道:“陛下,先帝将托孤旨意給了鎮國侯,如今鎮國侯也不在了,便隻能由臣從旁輔佐,臣定當盡心竭力,也還請陛下勿怪。”
李遲自然是明白這些道理的,乖巧地點點頭:“朕明白,姚将軍費心了。”
姚遠點點頭,垂眸不看那張無辜的臉,面無表情地說:“陛下,該批奏折了。”
李遲眼中亮晶晶的光一下子暗淡下去,垂頭喪氣地撲在了桌案上。
......
誰知還沒等李遲徹底熟悉做帝王的日常,北疆便告急了。
“姚将軍要走?”李遲的看着姚遠,眼底滿是不舍,似乎已經泛起了淚花,“将軍走後我可怎麼辦呢?我很多事情都不會,連朝會都主持不好。”
姚遠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陛下,雖然鎮國侯當時所帶親兵已在叛亂中犧牲殆盡,但這京城裡還有我帶來的兩萬玄冥軍精銳,每個都是一頂一的忠誠勇武。——此外,臣還會留下一名心腹,名為趙梓明,可以作為暗衛,暫代臣保護陛下,此人可信。——朝政之事,皆可詢問内閣首輔秦山秦大人,秦閣老是文臣、能臣,赤膽忠心可鑒。”
李遲的眼淚是真的快要憋不住了,他眼中姚遠的面孔變得模糊,他忍不住擡手擦了擦眼角,抽噎着說:“将......将軍幾時回來?”
“若是順利的話,一兩個月吧。”姚遠似是不忍,下意識伸手将自己懷裡的帕子遞了出去,卻又立刻意識到此舉不妥,想要收回來。
李遲卻眼疾手快地接過帕子,用來揩眼淚,但舍不得用來擦鼻涕,于是把鼻涕都蹭到龍袍袖口上了。
姚遠準備拿回帕子的手頓住,然後又收了回來,忍了半天最終沒忍住,勸道:“陛下還是注意些形象吧。”
李遲擡眼看他,懵懂地點點頭:“将軍說的,我都會努力照做。”
唉,算了,心累。
姚遠離京時在心裡想道。
......
他并非獨自離京的,而是帶了一隊近衛,也帶上了鎮國侯的骨灰。
他要将父親帶去北疆安葬,那是他生前征戰了大半輩子的地方,還埋葬了侯夫人陳妍。
姚天曾說“将軍死社稷”,可偏偏他沒有戰死沙場,而是死在了京城叛亂的暗潮湧動中,不可謂不遺憾。
北上之路他早已爛熟于心,數日後便抵達了北疆軍營。
關外的白毛風刮得人面頰生疼,厚重的甲胄抵禦不住嚴寒,刺骨的涼意是邊關将士們的家常便飯。
姚遠跪在大雪中,将父親的骨灰葬在了母親的墓旁。身後軍旗獵獵作響,将士們一手持槍,一手持酒,敬天地、敬亡魂,最後一飲而盡,三酹過後,祭禮結束。
姚遠站起身,轉身面向神情悲痛的玄冥軍将士們,朗聲道:“如今大敵當前,不宜憂思過重,衆将士,可有信心随我殺敵?——”
“有!——”将士們将長槍杵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嗡鳴聲,山呼海嘯般的怒吼在風雪中回蕩。
這是姚遠第一次獨自鎮守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