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她還沒想起來對這平安符的熟悉感來自哪,直到她回憶起那天從春茶出來的時候,謝聞頌車上的後視鏡底下也挂着同款不同色的平安符。
她當時還随手擺弄了一下,尋思已經過去這麼久的東西謝聞頌怎麼還留着。
記憶尋到小尾巴,順着往前摸。
溫遇想起,這是她和謝聞頌在高三那年曾經交換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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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遇和謝聞頌上高三那一年趕上南川附中的百年校慶,各種社團活動的參與熱情空前高漲,學校論壇和公衆号的推送幾乎都被校慶這個話題占滿——
不過這些和他們高三生并沒有什麼關系。
高三根據文理分成兩棟樓,橫跨操場,别的年級都能跑出參與活動,高三生卻隻能在老師的勒令下收回目光,頂着嗡嗡作響的電風扇做卷子。
雷打不動的三天一小測,一周一大測,看不見盡頭的日子陷入死亡輪回,他們看着高一高二在各種各樣的活動裡收獲情緒價值,每天被學弟學妹慶祝校慶的朋友圈刷屏,說不羨慕是假的。
臨近百日誓師的時候,溫遇因為學習壓力太大生了場病,匆匆在學校請了假,徐翩禾來接她,帶着複習資料去醫院打吊瓶,燒得迷迷糊糊時候都分不清眼前照顧她的究竟是誰。
吊瓶打完,溫遇慢慢醒來,擡手摸了摸還有點發暈的頭,這個時候才發現旁邊坐着的人已經變成謝聞頌。
他單手握筆,略微厚重寬大的練習冊在旁邊的小桌子上鋪展不開,他隻好寫一道題挪一下練習冊,垂着眼,冷然又專注。
發燒讓溫遇的意識都開始變得遲滞,幹澀唇瓣上的溫度很燙,連帶着腦海一片亂糟糟,目光向遠處拓展,也隻能看見旁邊坐着的這個人。
謝聞頌分了點神在溫遇身上,見她蘇醒自然放下手中的筆,微涼的指尖撥開劉海,手背貼着她還未退去熱度的額頭,和自己的對比了一下:“還是有點燙。”
然後他主動找護士要了體溫計,回來讓溫遇夾在腋下。
“你怎麼來了?”溫遇接過謝聞頌給她擰開的礦泉水,一口氣直接喝了小半瓶。
本子合上,謝聞頌将筆夾在練習冊中間,單手托腮看她:“徐姨說她晚上臨時有事,問我能不能過來看看你的情況。”
“哦。”
溫遇抿了下嘴唇,後知後覺意識到一個問題:“那你晚自習……”
“在哪兒上都一樣。”謝聞頌不甚在意,繼而提起另一件事:“明天學校安排的登山,你去不去?”
他提起這事,溫遇的精氣神被吊起來了點,“當然去啊,好不容易讓高三參與一下學校活動,改善一下我淡出鳥的學習生活。要是不去,也太可惜了。”
“你怎麼去?你帶病去?”
“我沒病,我今晚就好了,明天就算爬的是泰山,我也要登頂。”
看着眼前病态還未消去的女孩一臉堅定,謝聞頌也知道自己勸不動她。
噢,還是一隻倔兔子。
等到第二天在學校門口集合的時候,溫遇已經恢複和平時狀态差不多的樣子,和同學笑着聊天的間隙看到幾步遠正看着自己的謝聞頌。
溫遇舉起手裡的早飯,是一小袋豆沙包,朝他擺了擺手。
大巴車上,謝聞頌坐在溫遇的後一排,即便塞了耳機也能聽見前面某人興奮的聲音。
謝聞頌心裡想。
噢,原來去一次登山,就能讓她這麼開心。
比吃藥還管用。
要知道溫遇小時候生一場病,如果第二天沒好完全,是一定不會去學校的。
看來這段時間确實讓她太壓抑了。
不知是想到什麼,謝聞頌看向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樹影,倏爾彎起唇角。
到了曲珩山的山腳下,高三部按照班号順序排好隊集體爬山。溫遇好不容易能出來透透氣,特别珍惜這次機會,跟着大部隊一口氣登到山頂,别的同學拿出電動小風扇吹着自己汗濕的劉海,抱怨要是早知道今天這麼累就直接請假,她倒還有力氣繞一大圈去冷飲櫃買根冰棍吃。
謝聞頌想着她昨天病還沒好,加上徐翩禾和他說今天幫忙看着點溫遇,見她脫離開大部隊,他也默默跟了上去。
還沒走到小賣部門口,就和剛扯開包裝袋,正叼着冰棍的溫遇對上。
她似乎注意謝聞頌是跟着她來的,咬掉方形冰棍的一角:“你要吃嗎?我請你。”
謝聞頌搖頭,本想引着她的腳步往回走,結果還沒走幾米發現旁邊的人正歪頭往另一邊看,停頓進幾秒也沒管謝聞頌,直接往旁邊走。
“……”
看來病是真的好了。
虧他還擔心今天的活動量會讓她身體不舒服。
謝聞頌認命轉過身,看見溫遇在售賣平安符的攤前蹲下來,少女原本紮高的馬尾因為活動略微松散,頭頂蓬松沒捋順的碎發支出來,像炸毛了一樣。
他正關注她頭頂的碎頭發,下一瞬小腦袋轉過來,舉起兩個平安符給他看:“謝聞頌,你喜歡這個嗎?這兩個哪個好看?”
女孩蹲着身往上看,這段時間的高強度學習好像又讓她瘦了點,黑淨透亮眼珠裡的碎光宛若鎏金墨水裡添進去的細閃。
那是她自己運行起來的銀河。
心頭仿佛猝不及防被人用火燎了下,微微發熱。
謝聞頌往後撤一條腿蹲下,胳膊肘搭在膝蓋上,頭靠近那兩個平安符,眼神似是要仔細辨認。
“都挺好看的。”
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
而溫遇也仿佛并沒有很在意他的回答,選了其中粉紅色的遞給老闆:“就這個吧。”
問了價格之後,溫遇掏出手機就要掃碼,屏幕中的綠框框還沒對準,旁邊的人已經擋在她前面,順便拿起剛才溫遇挑的另一個平安符:“老闆,這兩個一起結了吧。”
“你幹嘛,謝聞頌。”
被她喊的人并不急着回應她,謝聞頌将兩個平安符放在牛皮紙袋裡,之後收起手機轉過頭看她,“我覺得那個藍色的也挺好看,就一起買了。”
“給你。”
他把牛皮紙袋放到溫遇的手心。
“好端端的,幹嘛送我禮物?”
手裡的冰棍有往下滴的迹象,溫遇側頭抿了口,含糊問:“謝聞頌,你是不是想讓我欠你一個人情。”
她眼神實在誠懇,謝聞頌忍着笑意想逗逗她,“是。”
某人偏頭看她,嘴角努力壓制上揚,似乎在憋笑。
“所以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可以換個稱呼。”
“?”
溫魚魚心裡念着他這個問題,在附近找了個陰涼地,認認真真把剩下的冰棍吃完,雪糕棍被她扔在不遠處的垃圾桶裡,折返回來時謝聞頌站在原地等她。
謝聞頌看見她往這邊走,眼神裡些許期待在閃爍。
這次應該知道怎麼喊他了吧……
毫無疑問,一定是謝荔……
“債主,你是不是想讓我喊債主。”
“……”
啪——
期待碎成渣子,碾進泥土裡,再也看不見丁點亮光。
謝聞頌唇邊的笑實在牽強,實在沒想到是這個回答:“債主?”
“嗯。”溫遇還在感慨自己的機智,滿意朝他看了眼,從牛皮紙袋裡拿出兩個平安符,“你替我買了,我還沒給你錢,可不是債主麼?”
“……”
賠了夫人又折兵。
莫名其妙成了某人的債主,謝聞頌現在的心情也有點絕望。
直至視線裡劃過一枚粉色的平安符,溫遇直接拉過他的手,把它放上去。
“你一個我一個,我可把我最喜歡的顔色給你了。”
溫遇手裡捏住那枚藍色的,微微昂首和他對視,“雖然都是你買的,不過這樣也算交換了。”
“謝聞頌。”她很認真,給他展示布面上繡的文字,“我們都要平平安安,記住了?”
說罷,溫遇嘟囔着往回走:“高考之前,我可不想生病了。”
跟在她身後的少年一怔,心底漫開細小的漣漪。
像布面上的金色絲線壓在心底,一圈圈地溫柔纏繞。
哪有負債人直呼債主名字的。
也太不專業了點。
不過看在公主那麼開心的份上。
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