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遇笑着看他,語氣輕松:“诶,不會是剛才打電話的時候暴露了吧,我還以為我表現得挺冷靜的呢。”
謝聞頌隻是盯着她,似乎并不打算對她這句玩笑加以評價。
溫遇見他換上一副“認真臉”,彎起的唇角逐漸抿直,嘗試着回憶當時的心情。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确實有點害怕。”她勾着謝聞頌的手指玩,“那一瞬間感覺把最好的結果和最壞的結果都想了個遍。”
“現在想想也挺後怕的。”
溫遇看他還沒什麼表情,拎起他的一隻手做了個招财貓向前伸爪的動作強迫他賣萌,女孩自娛自樂笑出聲:“生氣啦?”
“沒。”謝聞頌任由她帶着自己手做動作,在她松開自己手腕時單手把她抱在懷裡,掌心一下下輕拍溫遇的肩頭。
謝聞頌懶懶垂頭,鼻梁抵在她肩膀,眉骨到鼻尖的弧度剛好與之契合,他耐心在上面磨了磨,輕蹭的動作像小動物生性自帶的依賴。
“就是覺得,是不是讓你成長過頭了,以至于你已經勸說自己遇到害怕的事也要深藏起來,不讓人發現。”
“我總是希望你能多把一些平時不常見的情緒抛給我,比如生氣、憤怒、憂郁之類的。好像這樣,我也能幫你分擔一部分壓力,卻總是忘記你已經習慣獨自消化。”
“我不會怪你沒和我說,我隻是會想我自己要在你身邊,哪怕我的存在和你的影子重疊。”
“哪怕。”謝聞頌頓住又說,“你并不需要。”
溫遇沒想到他這麼說,手指無意識收攏:“你已經在了。”
“什麼?”
“你聽過那句‘被你改變的我,會替代你陪在我身邊’那句話嗎?”
溫遇斟酌道:“我現在在電梯裡會想,如果是你,會怎麼辦?等待救援時會不會無聊到把整個電梯的體積都算一遍?還是計算空間裡的氧氣夠呼吸多長時間?很神奇,一想到這些,我很快就平靜下來了。”
“好像人在高度緊張的時候大腦都會一片空白。”
“但在落地的那一刻,我最先想到的人,是你。”
溫遇的胳膊攀上他後背,四指彎曲勾住他肩:“如果是以前的我遇到這種事,思緒不知道都會跑到哪裡,也許不會想任何人,就那麼空落落地等人來救援。”
“以前覺得說愛太過飄渺,直到和它捆綁的‘想念’出現。”溫遇放輕語氣,“謝聞頌,你知道嗎?”
“你站在我面前,我也會想你。”
“它很重,也很實,它像一顆從青澀長到快爆漿的果實,它為愛勾出了輪廓,讓我真正看清愛情的樣子。”
溫遇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他鼻息猝然加重,伸出另一條胳膊,共同勾住他的脖子。
“我今天其實在電梯裡就想這麼做了。”溫遇放心嗅着他身上的淡香,語氣有點委屈,“可惜你不在。”
謝聞頌彎唇,抵在她肩膀笑出聲:“怎麼,還挺遺憾?”
“當然遺憾。”溫遇很快接話,“這種人生可能就經曆一次的事,總想拉個人一起體驗體驗才不算白經曆。”
說完她補充:“當然,是在安全的前提下。”
“這種兩個人關在一個小空間,不用去電梯我們也能體驗,比如——”謝聞頌在她耳邊說了三個字,下一秒感覺後背被人重錘兩下,差點沒給他骨頭敲分叉。
趕在溫遇的“生氣”二字脫口而出時,謝聞頌搶先扼住:“今晚給你講睡前故事。”
“還記得上次我答應你的嗎?”
溫魚魚感覺自己被拿捏了。
但誰讓她太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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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謝聞頌的記憶裡,謝懷崇在外面住着一個自己包下來打理的小院子,有耐心去侍弄一些花花草草,隻不過因為工作原因,很多時候其實就是外婆在照顧。
謝聞頌第一次被媽媽領着來這,就不小心摔掉一盆花。
周圍所有人都說沒事,隻有祖父臉色凝重,謝聞頌第二天還特地和爸爸媽媽跑了趟花卉市場,想要盡可能彌補錯誤,可還是沒找到那盆花。
他耷拉着腦袋回來,發現昨天的那株花已經新換了一個花盆。
還好植物本身沒受什麼損害。
謝聞頌怯怯地湊到祖父身邊,很小聲地說對不起,對方摸摸他的頭,什麼也沒說。
他把自己剛才去花卉市場的事和祖父說了,結果謝懷崇聽到這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謝聞頌很少見到祖父笑成這樣,疑惑地看着他。
他解釋說這是一種中藥,普通的花卉市場裡當然沒有賣的了。
謝聞頌用目光打量這棵和他有着淺淺緣分的植物,伸出手指尖和葉子尖輕觸,還沒等想象中的共鳴湧上心頭,轉眼間祖父又搬來一盆含羞草,說你共鳴錯人了,這樣碰它才有用。
溫遇聽到這,揉着眼睛笑出聲:“原來你小時候這麼怕祖父啊。”
“是有點。”謝聞頌聽出她逐漸平穩的呼吸和語氣中蓋不住的困倦,在想她應該快睡着了,便也堪堪隻講到這裡。
後面的發展,似乎不太适合當睡前故事講。
“後來,就不怕了。”
黑暗裡隻有謝聞頌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溫遇朦朦胧胧似乎聽見這一句,下意識嗯了聲。
謝聞頌攥緊手機上的塑料挂墜,棱角嵌入掌心。
沒什麼是時間不可彌合跨越的。
如果還沒翻過這一座山,那就等時間再走得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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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過世後,那些花沒人有時間打理,最後都被人搬了出去。
這一幕謝聞頌其實見到過,也見到坐在庭院裡望向天空的老人。
和之前在醫院看見的祖父不同,此刻沒有象征着身份的白大褂,退去所有标簽,謝聞頌忽然意識到再厲害的人也會有很無力的時刻。
祖父一向沉默,家庭聚會中也鮮少開口,隻是配合大家情緒笑一笑,然後端着自己的小瓷杯一口口抿茶。好像隻有在醫院裡才會說得特别多,對自己的學生,對自己負責的病患。
謝聞頌印象裡,沒怎麼見過謝懷崇拿出長輩的姿态來壓人,他的關心和愛太過沉默,以至于去世之後的遺體,也早就在之前就簽好同意書,捐給南大的醫學院用于相關研究。
至此,所有表面的沉默凝成一顆巨石,向下墜向水面,掀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