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水南巷。
戶部尚書府,賓客絡繹。
後院女客衣衫華麗,三三兩兩,熱絡親密。
阮慕再次攥緊了手環顧,她已經獨坐半個時辰,除了偶爾投來的打量和鄙夷視線,無人搭理。
心中落寞苦悶,來之前,她便知曉會是如此。
已經兩年了,上京的貴女始終不願接納她這樣...卑劣的人。
這樣的場合,她本不願來,隻是今日一早,她那忙于公事的夫君,竟從外地特意過來,她若不同來,便又要許久都見不上一面了。
幸而,他應當快過來了,阮慕擡頭,第無數次看向後廳入口。
方才她下車時不小心崴了腳,彼時崔煊有急事,卻也同她留下一句,忙完便會來尋她。
一個身影在門口倏地晃過,阮慕急忙期待地收緊目光。
卻是一個仆婦匆匆而來,走近正在和幾位夫人談笑的尚書夫人身邊,低聲不知道說了什麼。
尚書夫人眉頭一擰,下意識朝着阮慕的方向看了過來。
不等阮慕緊張,婢女青竹快步走到她耳邊,低聲焦急道,“少夫人,大人在那邊出了點事。”
阮慕脊背一僵,怎會?崔煊可是尚書府都不敢随便得罪的人,這喜慶的日子,能出何事?
青竹的下一句話便讓阮慕明白,為何尚書夫人方才會那樣看她那一眼,以及此刻,好幾個貴女的視線似有若無地瞟過來,帶了不加掩飾的鄙夷和譏诮。
“大人他......是歸甯縣主突染頭疾,大人将人抱去了屋子裡,那邊現下亂成一團...”
阮慕臉色倏地一白。
歸甯縣主又病了?崔煊那般緊張她,他們二人本差點成婚,若不是當初出了那件事.....現在的崔夫人,不會是她。
他甚至大庭廣衆抱她?阮慕有些難以呼吸,連唇色都白了幾分,而四處投來的複雜視線更叫她十分不自在。
從前這樣的事情也發生過,彼時她還沒學會隐藏情緒和想法,直接拉住崔煊的衣角,叫他不要去。
簡直丢人。
這些貴女們,怕她今日在這裡再次失态,搞砸了宴席。
可她不會了,從前是她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現下早已學乖,隻是心依舊難受。
“夫人,應當是縣主暈得厲害,大人怕出事...才...才...旁人不會多想的。”青竹怕夫人失态,努力解釋。
阮慕心煩意亂地将放在桌上的手縮進袖子。
然後才意識到,這樣又顯得小家子氣了,若是崔煊看見她這般,應當又會不悅了。
阮慕覺得自己并非粗笨的人,草藥藥性藥方,她看幾遍便能記住,已經是有名的女大夫,可自從來了京城,卻處處出錯。
崔煊最初還會微微皺眉,可後來,他不知是習慣了還是為何,已經熟視無睹。
隻是阮慕還是可以從他沒有表情的面部,察覺出那份失望。
她漸漸明白,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不是他期待的妻子。
阮慕咬緊了唇,她不需要擡頭,無數道投來的炙烤般的視線,讓她喉嚨發幹。
她努力讓自己不要覺得委屈,忍住鼻頭的酸意。
“青竹,去告知一聲,我不舒服,便...先回去了。”
青竹驚訝,不免得帶了絲責備,“少夫人這樣,回頭夫人又該說了。”
這又是不符合規矩的,他人宴請,不吃席便離去,少夫人這是嫌夫人還不夠嫌棄嗎?
可她真的一口都吃不下去了,腿也的确不适,再留下來,隻怕會更失态。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反應和醜态吧。
等着看她這個設計了上京最為出色的探花郎,才得以嫁給他的鄉野女子,如何出醜。
阮慕攥緊了手指,忽視耳邊傳來的輕笑聲,她埋着頭不顧腳疼步履匆匆,連門口的台階都未注意,差點撞上的時候才吓了一跳。
“你怎出來了?”
頭頂倏地響起一個清冷低沉的男聲。
阮慕愣住,這日思夜想的聲音...她漂亮的狐狸眼因驚訝而瞪得大大,擡頭急切看去,
明亮的陽光投下,在身材颀長,芝蘭玉樹般的男人側臉上落下一層陰影,顯得更為立體俊朗,眉眼深邃,漆黑銳利的眸子這樣低頭看向她的時候,常常叫阮慕心慌不已,
這一慌,腳步卻沒來得及停下,受傷的腳碰到台階,人疼得抽了口氣,腳下不穩,眼看便要跌倒。
崔煊傾身,下意識扶住她手臂,在她穩住的同時,又立刻收回手,眉間輕輕皺起。
阮慕站穩,下意識縮緊手,忘了疼,心中緊張又欣喜,
“夫...夫君你,怎來了?”沒有看顧縣主嗎?沒有去守着她?
崔煊冷淡的目光從她身上收回,沒有錯過她輕蹙的表情和不穩的腳,
淡聲問,“不舒服?”
他沒有正面回答,阮慕卻明顯感覺到,他此刻不甚愉悅的心情。
“不....方才有一點,現下沒事了。”阮慕低頭。
崔煊皺眉,低頭看了一眼,察覺她輕輕墊着的腳。
“腳怎麼傷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她本不必來的,既然不舒服,腳又弄得傷了,為何非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