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恰好扭頭,四目相對。
阮慕聽見了自己高懸許久的心終于落地的聲音。
她幾不可查地長舒一口氣,往前兩步,“夫君。”
崔煊看到她,收起方才的皺眉,有些詫異,卻也沒說什麼。
僅僅站在他的身邊,阮慕便有了足夠的安全感。
河的對岸,是一些踩着高跷盛裝打扮的人列對而行,俯瞰腳下的衆人,嬉笑而有趣。
“登高而望遠,想必能見不一般的壯闊。”
阮慕悄悄偏頭,看了一眼微微出神的崔煊側顔,當真是俊朗無雙,雖然他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可阮慕還是察覺到他微微愁态。
“夫君想要看看麼?”
阮慕說完便後悔了,再看到崔煊詫異扭頭看她的目光,便知道自己又說了出格的話。
“如何看?”崔煊卻看着她開口。
阮慕壓下心底的跳動。
其實,崔煊恪守禮節,是個完完全全的君子,可君子卻不是恪守成規的,若是恪守,他便不會娶她。
娶她,難道就合于世俗嗎?現下為着順承郡王和太皇太後對抗,難道就合于世俗嗎?
他所行之事,是處于公道正義,更考量勞苦大衆的福祉,這才是真正的君子。
就像此刻,他并未拒絕。
阮慕看了看四周,他們身後恰好是一座五層高的廟宇,隻是已封閉數月,倒是周圍最高之處,而巷子深處,還有一個梯子。
阮慕指了指廟宇,有些艱難開口,“咱們,翻牆,再...爬上去。”
她知道,這是完全出格的事情,沒有世家公子和貴女會去做,她做好了被斥責的準備。
可崔煊看看她,又瞧瞧梯子,再看看高樓,
“這樣高,你敢?”
阮慕最是不經挑釁,“有何不敢。”
崔煊大步去拿了梯子來,阮慕已經先一步爬上去,崔煊趕緊跟上去護着人,卻見阮慕步伐矯捷熟練,甚至比他更快地爬了上去。
上了第一層,再要上去時,把梯子拿上來重新放置,可梯子總是搖晃不停,阮慕見崔煊試了好幾次,她終于踏出一步,“夫君,我來。”
從前這樣的事情,她做得多了,崔煊便見她熟練地換了地方又調整角度,梯子便穩穩地,再不搖晃。
兩人又上了一層。
崔煊便放她去做放置梯子的事情,阮慕做得很好,不消片刻,兩人就爬到了屋頂。
崔煊瞧着她,手虛浮着,可她竟是真的一點不怕,人踩着屋脊,就那樣穩步到了房屋中點,還對着他招手。
崔煊跟着過去,坐下,兩人之間空了一臂的距離。
登高望遠。
在山頭,瞧見的是大遠河山,氣勢恢弘,在京城,那又是一番别樣的體驗。
燈火璀璨,人流如織,烏瓦綿延,整個京城仿佛都在他們腳下,是平日裡從未見過的風景,叫人目不暇接又新奇好玩。
“京城竟然這般大?”阮慕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那邊,是東市,那邊是西市,咱們家,在那邊。”崔煊嘴角挂着笑意,好像人站得高了,加之上來的時候,起伏跳躍的心髒,驅散了長久以來的陰霾,叫他心頭纾解,便下意識介紹起來。
聽着咱們家三個字,阮慕下意識地看他一眼,便見他瞳孔裡璀璨的燈火,叫她心跳加快。
“嗯,真好看,和岱山上所見,全然是不同風貌。”
崔煊扭頭,便看見她瑩白的小臉,因為用了些力氣,現在泛着淡淡的粉,
“你竟去過?”
阮慕扭頭和他四目相對,“夫君可去過?群山萬裡,叫人心潮澎湃好生歡喜,便想多做一些事情,多出一份力,若有機會,我還想再去一次。”
崔煊竟不知她去過那樣的地方,還有這樣的抱負。
“若我下放,雖不一定能至岱山,可也總有名川河山,總有一遊的機會。”崔煊說。
“那我可要帶足了幹糧,不可像上次一般餓肚子。”阮慕狡黠又不好意思一笑,“故而偷摘了老鄉兩顆桃,不過後來,又爬上去将銅闆挂樹上的。”她可不是賊呢。
崔煊聽着,不禁莞爾。
眼前仿若便有一個跳脫可愛的女子,遊走于山野之間,恣意灑脫,無拘無束。其實這樣的人生又有何不可?拘泥于後宅便就是所有女子應當過的人生麼?
“好,咱們便帶足,定不叫你餓肚子,你做的點心,可多帶些,味道很好。”他此刻願意承認,他其實,愛吃。
阮慕驚訝,藏起内心的激動,輕輕點頭。
這是他,第一次說她做的東西好,他第一次,誇她。
她怕他覺得她不守規矩,可竟原來,他也想去,阮慕心頭便設想兩人相約登山的畫卷,一顆心絲絲入甜。
“隻...”崔煊想了想,夜風撩動他身前的衣擺,瞧見她縮起的胳膊,便脫下外衣,替阮慕披上。
衣裳上,還有他身體的餘溫,以及淡淡的茶香包裹,這一刻,美得似夢境一般,過于不真實,他俯身而來時,阮慕似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而後,他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可有想過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