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馳厚着臉皮又往我剛解決了一小半的羊肉山上塞了一大塊蒜蓉蛤蜊:
“我還想進一步認識。”
“聽說你畢業要出國?打算跨國戀?”
同桌語氣平緩,反倒是周馳開始磕巴:
“那,那不是還沒到畢業嗎?我想着先處着看看,要是合适,以後,以後跨國也不是不可以。”
“你考慮過你們兩個的家境差距嗎?我們家也就剛剛小康,父母都是普通人,你家是家族企業,你爸是連鎖品牌的大老闆,他沒跟你提過聯姻的事情?”
奇怪,我沒跟他提過周馳家的具體情況啊。
這件事連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他是怎麼知道的?
周馳被他逼問得結結巴巴:
“啊,這個,這個,我還小,家裡還不考慮那些呢,他們說我高興就好。上頭有我大哥頂着呢。”
“那你将來想做什麼?”
“我……我還沒考慮到那麼遠,我現在就是想談個戀愛……”
周馳的語氣越來越猶疑,鼻尖的汗越來越多。
“學生的本分是學習,哪兒來那麼多戀愛好談。想追靈靈,等上了大學再說。還有,記得先把賬結了。”
同桌還真是,說他胖還喘上了,現在就擺起大舅哥的譜了。
不過,提醒周馳記得結賬,好樣的!
因為周馳現在看起來像是随時都要羞愧落跑的樣子。
這頓飯我吃得很開心,因為最後周馳果然老老實實把賬結了。
他垂頭喪氣離開的背影有些可憐,我剛要說同桌做得有點過,他就告訴我:
“我聽說周馳在背地裡說沈曉麗裝清純,還打過胎。”
“真的!?”
我真是好大一個驚吓。
“他說過這句話是真的,但沈曉麗打過胎是假的。你是傻子嗎?沈曉麗跟你從幼兒園一起上到高中,打胎是要坐小月子的,如果她消失幾個月你會不知道?”
沈曉麗跟我關系不鹹不淡,雖然從小到大都是同班同學,但她跟我雲泥之别,我也不好總湊上去跟她套近乎。
我倆算是說得上話的點頭之交。
“哦……那,那就是說,周馳在撒謊?”
“用詞惡毒點。他在造謠。”
“……”我臉色有些發青,“我現在有點想把剛才吃的東西都吐出來。”
“别吐,傷身體。我告訴你這個隻是想提醒你,周馳不是個好東西,别跟他來往。他以後可能還會造你的謠,你别理他就行了。”
我聞言更難受了。
他遞給我一瓶彈珠汽水,我喝了幾口才感覺好一點。
啊,原來是吃撐了。
晚上八點,我們肩并肩去壓操場消食。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哎,不對啊,胖虎,你好博學,你怎麼知道打胎要坐小月子?我看電視劇裡那些打胎的女人,打完就能下地了!”
“……”同桌的臉色突然變得很不好。
在操場昏暗的路燈下,他看向我的眼神,幽暗得像是會吸人的深淵。
他最近,時不時就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開始看不懂他了。
我有些怕:
“胖虎?胖虎?聽到請回答?”
在一片黑暗中,他忽然俯身下來,輕輕抱住了我。
我身體僵成一塊木頭,聞到他脖頸處淡淡的體香。
同桌說:
“靈靈,我會保護你的。”
他的聲音輕如鴻毛,落在夏夜的蟬鳴裡,落在我的耳朵裡。
後頸有點燙。
濕漉漉的。
……
【我的靈魂被污染了。
我在墜落,在破碎,在無邊無際的深淵奔走哭嚎。
他們如野蠻的獸,不知疲倦地侵略,深淵之底隻剩下最原始的進攻與掠奪。
這裡的野獸長成什麼模樣都沒關系,是人是獸都沒關系。
因為這裡沒有光亮,無人在意。
我在往下沉,往下沉。
無數雙醜惡的手從深淵伸出來,拽着我的腳踝,按着我的手腕,掐着我的喉嚨,我頭頂的天光越來越窄,直至一道聲音歡呼起來,那道天光徹底閉合。
——“媽的,是個雛!”
我如布袋墜落。
走投無路。
求助無門。
大海的鹹腥混雜着泥土的臭味,我在布滿藤壺和砂礫的岩石上,瞪着眼睛望向黑如幕布的天空。
口中鹹腥味不僅僅是海水。
噴灑在臉上的也不僅僅是酒氣。
在我視野裡出現的,也不僅僅隻有一張臉。
到最後,在掩蓋罪惡的浪濤聲裡,在毀天滅地、翻攪神經的白光裡,我的指甲嵌進砂土,生生劈斷。
我快樂圓滿的人生,結束在了那個死氣沉沉的夏天。
不過沒關系,我至少還拖了一個人下地獄。
他們欠我的。
他們欠我的!
耳畔開始響起尖叫和哭号。
沸騰岩漿在深沉夜幕下漸漸冷卻時,我垂眼望去,圓規已經深深紮入面前人的喉嚨。
圓規握在我的手裡。
他大張着眼,醜陋地倒在沙地上,褲子褪了一半,死不瞑目。
我沉默着,将圓規扔進大海。
屍體也是。
——《無名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