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千未曾察覺到謝蘊的警惕,他在前面呵呵笑着道:“欺負你們的林氏已與周奇已經被暫時收押到南郡的大牢裡面了,這案子要隔兩日才會提審,今日不用對簿公堂。”
荊州府衙一般不會直接辦理各郡縣的案子,除非郡縣的案子結案了,但卻還有人不服,才會到州裡面的府衙重新審理。
謝蘊握着簪子的手更加收緊,她垂着眼眸道:“那今日孫大哥帶我去哪兒?”
孫千左手摸摸後腦勺,平日裡褚紹交代做的事情都不允許他們擅自說出去,但是轉念一想,謝蘊算不得外人,且馬上要到了,便開口道:“今日是我們總督大人單獨召見你。”
說完又擔心吓着謝蘊,解釋道:“不是什麼大事,應當就是尋常問話,謝姑娘你莫要怕,我們總督大人看似很嚴厲,其實為人公正,不會責難謝姑娘的。”
謝蘊沒有接話,她藏在衣袖下手中的簪子卻未曾松開。
很快,褚紹的公衙到了,孫千停在門口,恭敬道:“制憲,謝姑娘帶過來了。”
裡面傳出褚紹的聲音:“帶進來。”
孫千側身請謝蘊進去,謝蘊看了眼孫千,又看了眼肅穆的公衙,頓了頓擡腳進去,已然到了此處,謝蘊知曉即便褚紹要殺了她,她也逃脫無門。
吱呀一聲,木門完全被合上,屋内的光亮被徹底隔絕在外,昏暗的視線中,謝蘊看着屏風後面之人的身影,握緊手中的簪子,恭敬的跪在地上。
“民婦謝蘊,拜見總督大人。”
此處公衙位于荊州府衙最僻靜的地方,她清冽的聲音算不得大,卻清晰的傳入褚紹的耳中。
他從書案之上的奏折之中微微擡眸,透過屏風落在跪在地上的人影上,久經沙場,縱橫官場的褚紹隻一眼就發現了她藏在袖中的手的異樣。
褚紹看着跪在地上的謝氏女,眼中閃過淡淡的嘲諷。
“謝氏女,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以為一支簪子就能夠殺了本督。”
他的話不輕不重,卻令謝蘊跪伏在地上僵住身體不敢動,她手上的簪子除非能夠一擊即種褚紹的脖子,不然最多傷到他的皮肉,威脅不到性命。
而謝蘊用這簪子不過也是為了自保,但是這個念頭被褚紹察覺了,對于她便是滅頂之災。
秋高氣爽,謝蘊身上單薄的衣物并不算能夠很好的禦寒,但在褚紹的面前卻令她手中生出一層薄薄的汗。
既然僞裝已經被看穿,再繼續下去便沒有意義,但是這種被一眼洞察心思的危險感覺,讓她好似在褚紹面前不着寸縷,所思所想皆逃不過他的眼睛。
心中刹那間生出些許慌亂,是面對實力懸殊太大的人的天然的畏懼,謝蘊穩住略微顫抖的聲音再度俯首求饒:“民婦無狀,還請總督大人恕罪。”
即便是極盡穩住心跳,克制住聲音中懼意,但是仍舊被褚紹捕捉到,褚紹滿意謝蘊的反應,唇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聲音淡淡:“謝氏女跪直身子。”
身體僵硬,她的心跳更快,謝蘊今日自從進入這屋子,便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褚紹對她的不喜,雖不明白是什麼原因,但在還不了解褚紹的脾性之前,她所做的任何事情所洩露出來的任何情緒,都有可能使他發難。
懸在脖子上的劍,不知道何時落下最令人生畏,謝蘊跪久了膝下生疼,她緩緩直起身,目光落在屏風上繡着的月桂上。
她不看對方,卻被褚紹毫不避諱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掠過,他仿佛在打量一件精美的玉器,尋找着它的瑕疵一般。
但是這件玉器,一開始便被打量之人不喜,即便它再精美華麗,仍舊會被挑剔貶低的一文不值。
他眼中藏着厭惡說:“謝氏女,你很聰明,但是聰明的人應當知道不要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褚紹的神色冷峻,他的目光銳利,即便是隔着屏風都能讓人感覺到那目光裡猶如實質的壓迫,即便今日知道周奇所言不過是構陷之語,但是在褚紹眼中謝蘊這般的聲名狼藉招惹是非的女子,實在是配不上李節。
同時也是這一句話,令謝蘊心中猜到了褚紹不喜她的緣由,她蓦然擡頭,在觸及到那高高在上的身影之時,又默然沉默下去。
她如何敢違逆褚紹,卻又不願順從此。
她跪地不語,這沉默卻惹了褚紹不喜,他目光漸漸沉了下去,聲音裡面帶着危險:“為何不言?”
“多謝總督大人教誨,民婦并非故意不回總督的話,隻……”謝蘊的聲音頓了頓,終是咬牙說出心中的話“隻情字一事,不由得民婦控制。”
情之一事,發于心,并不是說泯滅便可以泯滅,說割舍便能夠割舍的,若是李節棄她一分,謝蘊便能為了趨利避害退避三舍,但李節堅定的選擇,謝蘊便也不會輕易的退縮。
可惜但她所說的情非得已,落在褚紹的耳中卻成了炫耀,炫耀李節被她牢牢捏在手心,讓李節為她俯首稱臣,離不開她。
他眼中的不喜轉為愠怒,心中冷笑,嘲諷:
“你攀附上李節,無非圖他家世錢财,但你或許并不了解李節的身份,若是你當真聰明,就知道此時該與本督換些好處,見好就收。”
免得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謝蘊跪在地上不再答話,人心中若是這般想,便是旁人再如何說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不必再費口舌。
多說便多錯,更何況面對褚紹這樣的身份,若是惹怒了他恐怕會丢了性命,隻得愈發沉默不加辯駁。
偏她這般反應令褚紹心中愈發不悅,他目如利箭:“謝氏女為何不言!”
褚紹的聲音加重,他的聲調裡面是濃濃的威脅,逼得謝蘊不得不開口說話,她隻得道:“總督大人問民婦圖謀什麼,民婦即便說什麼也不圖謀想必大人心中也是不相信的,既然這樣,隻要有朝一日李大人棄了民婦,民婦自然離開。”
若是李節一日要堅持娶她,謝蘊便一日會同李節共進退。
褚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将脊背挺直的謝氏女,明明她态度恭順,卻令褚紹心中生了怒意,他目色沉沉,怒極反笑:“謝氏女,我當要看看你作繭自縛日後如何脫身。”
褚紹極擅長克制情緒,很快便将渾身的怒意收斂殆盡,他眯着眼從屏風後面起身繞到蘊的身前停住。
即便是怒意被他壓制下來,聲音裡面的冷意卻未曾消散,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恭順的謝蘊,聲音平淡的仿佛所說的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亡妻:
“謝氏女,你的夫君既然于本督有恩情,那今日之事便不會有第二次,但本督不信你,日後便将看診這般抛頭露面的事情都停掉,若是當真缺銀錢,開口向本督要,本督會給你們。”
他這般的雲淡風輕,這般的語氣,好似給予了謝蘊極大的施舍一般。
謝蘊的手收緊,極力克制才将那可能給家中招緻禍端的冒犯之言壓下去,可終究聲音卻忍不住冷了許多:“多謝總督大人,我們有手有腳,可自力更生。”
褚紹方才緩和的目光轉冷,對着不知死活的女人升起了殺意,終究因為她的亡夫是周懲,她此時又是李節心悅之人而壓制住殺意。
他冷言:“滾,既然如此不知好歹,日後便不要再出現在本督面前。”
謝蘊叩首起身,弓着身子退至門邊,轉身打開門往外走,在跨出門檻的那一刹那,褚紹的聲音在她的背後響起。
褚紹語調極慢,透着警告與威脅:“謝氏女,你真應當感謝你有個好夫君,雖然他如今死了,卻還可以保你平安,但是下次便不會這般好運了。”
褚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不會容忍一個女子幾次三番的迷惑他的下屬,有一個周懲已經足夠了,不能再有一個李節。
若是謝蘊日後再招惹今日這般的事情,又或是做出什麼不利于李節的事情,褚紹斷不會再像今日這般手軟。
聽出了褚紹聲音裡面暗藏着殺意,謝蘊的背緊繃着,半響回頭恭敬:“多謝總督大人高擡貴手,民婦謹記于心。”
她垂着眸子,暗藏于其中的恨意與難平的怒意未曾被褚紹發現。
謝蘊緊抿着唇從褚紹的公衙李出來,孫千瞧見謝蘊,熱情的迎上去要帶着她出去,發現她的臉色不太對勁,關切的問她怎麼了,可是褚紹嚴厲了些。
謝蘊勾起嘴角,笑意淡薄,終究是沒有忍住心中的不平,冷然:“怎會,你們總督大人公正嚴明,豈會無故責難旁人。”
孫千雖是大大咧咧的,但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許不對勁,卻又未曾察覺到底有何不對勁,摸了摸腦袋不敢再搭話,送着謝蘊到了府衙門口。
日頭已經偏西,走在回清水巷的街道上,這一段路不設商鋪,不允許小販擺攤,路上的行人寥寥。
秋日的風将謝蘊額間的碎發吹起來,她眼中的情緒終于能夠叫人看清。
那是清楚明白的傷心,傷心她的夫君舍命相救的人不過一介忘恩負義的小人,即便是褚紹手握重兵受朝廷禮遇,即便褚紹先前阻羌人、羯人南下。
但是在謝蘊這處,高高在上不将人命放在眼中的人,将北伐收複故土當做擺弄權柄的籌碼之人,便與那安氏小人無異,不值得受人敬仰。
待謝蘊回到家中之時,周母已經緩過神來,她以為今日謝蘊被褚紹帶走,便是去與那林氏、周奇對簿公堂,關切的上前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