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激動地鑽進床底,床底下藏着一把劍,那夜與他一塊兒掉下來的。
他側眸:“你找什麼?”
我把劍掏出來,笑嘻嘻捧過去:“你的患難兵器。”
他接過劍,從劍鞘裡抽出來一半,玄鐵薄鑄,寒光凜凜。
我扯了扯他的衣裳:“劍上的血我替你洗了,洗的時候撒了些皂角粉,會不會太幹淨太晃眼了?”
“皂角粉?”他收了劍,低眉笑出聲來,“你在我的劍上撒皂角粉?”
我垂下眸子,兩根手指互戳:“唔,不可以撒皂角粉嗎?”
他蹲下來,摸了摸我的頭:“你叫……子暮?”
我睜着水汪汪的眸子,堆笑道:“這兒是秦府,我姓秦,從子輩,朝暮的暮。”
他頓了頓,聲音出奇的溫柔:“秦子暮,姓秦從子輩,最後那個暮字可有什麼說頭?”
我道:“我是秦家最小的女兒,主母夫人說我生的遲,用個暮字形容最貼切。老爺覺得有道理,便起名子暮了。”
他略遲疑:“老爺?”
我又道:“老爺就是與娘親生我的那個,我是庶出女,按規矩,我得管親娘叫姨娘,管親爹叫老爺。我還有兩個嫡出的哥哥姐姐,管他們,我得稱作少爺小姐。”
這一連串的規矩,他聽得有些茫然:“人界這麼多規矩,不累嗎?”
“人界?”這回,換我茫然了,“你不是人嗎?”
他起身,并沒有答我的問題:“我覺得,暮字很好。”
我癟嘴,淺哼了哼:“一點兒也不好,府裡的人都說,英雄白頭美人遲暮,主母夫人擇這個字,分明是厭棄我。”
他漫步到窗前,望着天邊的雲卷:“世人皆以朝夕喻興衰榮辱,朝為東升,夕為沒落。我卻覺得暮色極好,夕暮之景不暗不明,做人就得活在這個時候,黑白皆是不智的。”
“哇……”我望着他的背影,歎了歎,“日落西山為暮,府裡都說這是個不祥的名字。你竟能分析成這樣,好厲害啊!”
窗外飄着雪,他掩上窗戶,轉身道:“我向來不喜晨光月夜,隻愛暮色美景。子暮是個好名字,我喚你暮暮好不好?”
我咧嘴笑了起來:“好啊好啊,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麼。”
他望着我,聲輕飄飄的:“霍相君。”
這時,門外傳來魔音:“小姐小姐,馮姨不在沒人管我了,我們來做手工啊小姐!”
做你大爺的手工!
我暗罵一聲,立刻奔過去堵門。奇奇捧一堆竹皮,十分的激動:“小姐,我這有好多竹皮,我們編蝈蝈吧。”
我抵着門闆,隻恨沒把鎖頭挂上:“我休息呢,你自個兒編吧。”
奇奇動手推門,她力氣大,推得我一颠一颠的:“白天睡覺該把人睡蔫了,奇奇陪小姐編蝈蝈,編籃子也行啊。”
我咬着牙:“不……不必了,我喜歡蔫着。”
奇奇安靜片刻,又猛地一推,颠的我快吐了:“小姐,做人不能這麼沒活力沒朝氣,否則病好不了的。”
說完,我被她撞飛了出去。
房門大敞,奇奇揚着手裡的竹皮,屁颠屁颠道:“小姐,來編蝈蝈吧。”
我貼着牆,揉了揉飽受煎熬的小蠻腰。再轉身的時候,房裡隻剩下我和奇奇,霍相君恰如來去自如的風,一晃眼便消失了。
忙碌了近兩個時辰,直到晌午雪停的時候,奇奇借我一匹布帛,包着幾十個竹蝈蝈滿載而歸。嗯,幾十個,她一個也沒留給我。
等她送來午飯的時候,我已經餓癱在床上了。
她兩隻手捧着下巴,笑得像朵花:“小姐,奇奇喂你好的不?”
我賞她一記白眼:“喂個頭,消失。”
飯菜擺在桌子上,離我有三四步的距離。奇奇并不打算遞過來,反而一步步挪向門口:“小姐不讓奇奇喂,那奇奇走咯?”
我翻了個身,背朝天趴着:“你等等,你給我端過來再走啊。”
“小姐,躺着吃飯對身體不好,還是下床吃吧。”說罷,奇奇笑眯眯掩上門,臨走前不忘從門縫裡伸了個手朝我晃,“小姐再見!”
我向她搖曳的玉手丢去一個軟枕:“死奇奇,你給我等着!”
霍相君輕飄飄的出現,夾了些菜到碗裡,十分貼心的送到我床前:“我是你就起來吃東西,摔枕頭可不會填飽肚子。”
我盯了他半晌,腦子裡的智慧有些不夠用:“你……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霍相君把飯菜遞過來,淡淡道:“飯菜趁熱,快吃吧。”
我不知恥地張口:“啊……”
他呆了一呆:“什麼意思?”
我厚着臉皮,懇切道:“我照顧你這麼久,喂頓飯呗?”
他捧着飯菜,比我更懇切:“好孩子都是自己的事自己做。”
我抽了抽鼻子,很是委屈。
霍相君握着勺子,生硬地舀一勺飯菜,又生硬地遞來我嘴邊。那動作,僵得跟白骨一樣。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看他生疏的模樣我就知道,這是他頭一遭給人喂飯。對此,鄙人深感榮幸。
這碗飯,我統共吃了六勺。第七勺遞來的時候,碗裡還剩下大半。我摸了摸肚子,幹巴巴道:“飽了。”
霍相君蹙了蹙眉:“這麼點兒就飽了?”
我點頭,目光始終鎖着那碗飯。我的飯量跟男人差不多,别說六勺,就是一整碗下肚,也不見得能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