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經過一處煙花巷。煙花巷裡堆了不少人,還傳來打砸叫罵的動靜。我擠進去瞧,原來是個負心男人背着老婆找樂子,又被老婆追來逮了個正着。往上第三層的走廊盡頭,男人抱着衣裳逃出來,女人提着菜刀追出來,好不熱鬧。
“負心漢,你這個負心漢!”女人左一刀右一刀,人沒砍着,花盆欄杆倒砍壞了不少。
男人一邊叫一邊逃,一邊逃一邊嚎:“當初我就沒想娶你,是你拿菜刀逼着我娶的!”
此處,我需要闆凳,我還需要花生瓜子兒。
對我來說,對樓下堆積的一幫子人來說,這出戲很精彩。可對老鸨來說,女人的行為已經嚴重損壞了她的形象和聲譽。于是,老鸨派幾個小厮過來勸架。女人拎着菜刀,小厮不敢激怒她,隻好貼着欄杆徐徐前進。
忽然,一個勇敢的小厮奪走了她的菜刀。女人沒了菜刀,挨打的男人上前與她推嚷在一起,勸架的小厮也湊了上去,細長窄小的走廊頓時擁擠了許多。
男人,女人,小厮,着實一場亂戲。不知誰推嚷了誰,欄杆上的盆栽微微傾倒,連枝帶盆扣了下來。
樓下看戲的跑了個幹淨,我本來也想跑,可擁擠的時候,不知哪個殺千刀的撞了我一下,還踩了我一腳。我覺得自己很悲催,早知道還不如留在天妃廟呢。霍相君大概沒想到,他前腳說要送蝴蝶簪子給我,後腳我就死了,看熱鬧被砸死的。
恍然間,有人将我提抱起來,擁得緊緊的。
這時,盆栽停在半空,女人不鬧了,男人不喊了,小厮也不推嚷了。周遭靜悄悄的,像定格了。
我原以為,霍相君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可不曾想,擁我的人也很好看。他眸色清明,銀冠束發,青絲微揚在風裡,赤色的袍子像火一樣。手腕間戴着一隻镯子,裂痕遍布。
我坐他手臂上,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呃,那個,謝謝你啊,可以放我下來嗎?”
冷飕飕的天,很涼,很凍人。可他眼睛裡的溫度是燙的,燙到快要将我燒化的那種。他抱了我很久,也看了我很久,似乎不打算放手。
我忽然,腦補了一出大戲:“你不會,是拍花子的吧?”
他不說話,我又道:“你孩子丢了,受了刺激,所以在外頭撿别人的孩子?你别撿我,我有娘的。”
他依舊沉默,目光灼灼。
我掙了掙,掙不動,便很尴尬的腦補了另一出大戲:“你,你不會對小孩子有特殊感情吧?你是想占我便宜嗎?我太小了,沒啥便宜可占的,閣下面前就是個青樓,家裡沒媳婦的話,你可以去那兒。家裡有媳婦的話,你帶個菜闆,免得她砍你。”
我唱了半晌獨角戲,他要麼不張口,一張口便收緊手臂,險些勒死我:“你對救命恩人就是這種态度?”
我擠出幹巴巴的笑,甚艱難道:“多……多謝恩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下輩子我做牛做馬……”
這萬能的感謝詞兒,我還沒來得及說完,被他打斷了:“我要這輩子。”
我有些為難:“這輩子我是個人,當不了牛,也當不了馬。要不……要不你先放我下來,我們這樣不大方便交流。”
他捧住我的頭往前推,四目相對,挨得很近很近:“你想怎麼交流?”
在他清亮的眼睛裡,我看到了蓬頭垢面衣衫破爛的自己。呃,不知方才那句占我便宜的話,現在收回去還來不來得及?
我不願直視這樣的自己,便伸手,将他眼睛蒙着:“你放我下來,咱再交流。”
他默了一默,總算彎下身子,大發慈悲地放手。
從他懷裡出來的時候,我一蹦,一站,弄掉了霍相君的玉牌 。我正要撿,他搶在我前頭撿起來,看得很是仔細。
我踮着腳,擡高手:“這……這是我的。”
他冷聲道:“這不該是你的。”
我将他的意思理解為,這塊玉很名貴,頭發亂糟糟衣裳爛兮兮的我不該擁有這樣名貴的東西。也許是搶來的,也許是偷來的。再好聽一點,也許是路邊拾來的。我甚至覺得,他将我當成乞丐,想要拿我的名貴玉牌。
于是,我聲調高了些,氣勢足了些:“這就是我的,是别人給我的。”
他攥着玉牌,低眉道:“是玉牌重要,還是給你玉牌的人重要?”
我蹦得老高,卻連他胳膊肘也沾不到:“人重要玉牌就重要,人不重要玉牌就不重要。你,你還給我!”
他沉吟道:“那,人重要嗎?”
這個問題,我答得十分爽快:“人當然重要,除了娘親,他最重要。”
“是嗎?”他将玉牌還給我,目光很黯,笑意很冷,“既然如此,你可得把玉牌揣好,也許有朝一日,他就不那麼重要了。”
說完,他消失了。盆栽落地跌得粉碎,該喧嚣的喧嚣,該吵鬧的吵鬧。方才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既真實又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