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用力,一棍打在肩膀上,一棍打在手臂上,一棍打在背上,一棍打在腿上。我老老實實站着,能躲,卻不想躲。她最好将我打死,反正我現在千人讨萬人嫌,沒有娘親,連哥哥也快沒了。這種活法,還有什麼意思?
第五棍是很戲劇的一棍,她對準我後腦勺,棍子高高舉起,還沒打,便被晴空裡的一道雷給劈斷了。這雷來得莫名其妙,也準得莫名其妙。不偏不倚劈在棍子上,将在場人都吓壞了。
主母夫人抖了一抖,扔掉棍子,又來揪我頭發:“子玥名聲掃地,子琭也快活不成了,全拜你所賜!小小年紀便跟着野男人跑,狗男女,你們遲早遭報應!”
老爺背手出來,眼睛濕紅濕紅的:“夠了!你是當家主母,就算不顧自己的顔面,也替子琭想想,這般吵鬧,存心不讓他休息嗎?”
她不敢再鬧,便捂住口鼻,嗚咽哭了起來。老爺一步一頓,在我跟前停下,冷眼道:“你還敢回來?”
我将拳頭捏緊:“我那天看得很清楚,他确實推了柳無殃,可他并沒下狠手。我不知道柳無殃怎麼會死,也不知道是誰用了化屍粉,但我相信,若要做,他會光明正大的做,絕不屑于偷偷摸摸!還有,你們說我災星也好,說我禽獸不如也好,髒水潑我這兒就夠了。對他,請注意言辭。”
主母夫人一口氣上不來,險些撅過去:“你說什麼?注意言辭?整個建州城都傳遍了,說你,秦子暮,秦家庶出二小姐,在入國相府為妾的途中跟野男人跑了,你真好意思提‘注意言辭’四個字!”
我憋淚,擦了把眼睛:“夫人不必惱,國相府氣勢洶洶不就是要個說法嗎,我把自己交出去,給他一個說法就是了。”
老爺諷笑道:“你知道柳無殃是什麼身份嗎?千金貴體,相府獨子!庶出的命換嫡出的命,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從現在開始,秦家沒你這個女兒,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我仰頭,也跟着笑:“我隻聽過冤有頭債有主,還沒聽過報仇償命要分高低貴賤的。照您之意,國君陛下最尊貴,讓他給柳無殃抵命不是更好?”
他用力甩下一巴掌,将我扇倒在地,打得頭暈耳鳴:“小小庶女,好生放肆!你給我滾出去!”
我伏在地上,抹去嘴角邊的血:“你也說了,我是庶女,庶女的命不值錢,就算被人打死了,換秦家安甯不是正好嗎?”
他将我揪起來,又重重扔出去:“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換秦家安甯,你也配?來人,把她扔出建州城,這輩子不許踏入秦家半步!”
好幾個家丁湧上來,我正要扯下手繩鞭,房裡的侍仆卻道:“老爺,夫人,少爺要見二小姐。”
我怔了怔,跌跌撞撞跑進去:“哥,哥……”
病榻上,秦子琭目光渙散,臉上都是淤紫和血痂。我将被褥翻開一個角,有些傷口抹着白膏,有些傷口被人連皮帶肉撕下來,根本無法上藥。
他很吃力地牽了牽嘴角:“子暮,你回來了?别……别看了,快把被子放下來,哥冷……冷……”
我提着被角,很輕很輕地蓋回去:“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
他有些乏力,歇了歇才道:别……别哭,哥沒力氣,不能幫你擦眼淚。你……走……别留下來,别……别讓柳家知道你在……”
我從前覺得,被人看不起沒關系,被人嫌惡也沒關系,哪怕隻有娘親一個,我就很滿足了。沒想到,哥哥也是疼我的,原來在秦府,我有兩個親人。可現在,我就要一無所有了,兩次,兩次都是我害的……
我跑出去,跪在院子裡磕頭:“凡女秦子暮求天帝開恩,賜我一株雪山歸心蓮,求天帝,救救我哥哥!”
“她瘋了嗎?”
“多半是瘋了。”
“小小年紀就瘋了,怪可憐的。”
“照我說,最可憐的是大小姐,要不是她,大小姐怎會被人趕回來?”
若能選,我倒情願自己瘋了。起碼,瘋子不會心疼,不會難過,不會痛苦。可偏偏,我現在就心疼得要死,難過得要死,也痛苦得要死。我甚至想,若秦子琭真活不成,我就給他陪葬。這輩子活崩了,大不了,下輩子投胎做個豬,吃了睡睡了吃,然後等着挨宰。這種活法,可比當人痛快多了。
天上雲展雲舒,我一遍一遍叩在青磚上,哭得撕心裂肺:“求天帝慈悲,賜我一株歸心蓮,我給柳無殃償命,我給柳無殃償命!”
忽然,丹青指着天上:“蓮……蓮花,天上掉蓮花了!”
丹青說話的時候,我正埋頭磕下去,一時頓住了。
天上,雲絲縷縷,院裡,清風徐徐。陽光映着一朵冰晶色的蓮,慢悠悠墜下來,蓮瓣四散,飛花滿庭。花瓣飄拂在秦子琭的房門口,緩緩地,卷了進去。
不一會兒,屋裡傳出驚喊:“神仙顯靈,少爺傷好了!”
主母夫人跑進去,瘋了似的,哭嚷道:“老爺,子琭真的愈了,一點兒傷疤也沒有了!”
霎時間,庭中喧鬧起來。
一個家丁道:“難道,真是天帝顯靈?”
侍女附和道:“一定是,不然蓮花怎麼來的?”
另一個家丁道:“天帝宅心仁厚,咱們少爺不用死了!”
我跪伏在地上,仰頭,望着蓮花墜下的那朵雲。忽然,我心中一緊,那雲裡透出的半截袖角,分明是紅色的。
‘我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謝字。’
‘放心吧,你不會一個人的,縱使你身邊的人都不在了,紅紅也會陪着你。’
‘是我對你不夠好?還是我對你太好了?’
‘你永遠,别來找我。’
這一瞬,我哭得歇斯底裡:“紅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