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阙宮殿中。
“雞爪子,豬肘子,四喜丸子,油焖蝦子……”橫躺在皇帝老子的被窩裡,蓋着錦緞衾褥、墊着金絲軟枕、說夢話還流口水的,正是在下。嘴邊又濕又黏,我擦了一把,沒擦幹淨,正在軟枕上刮蹭的時候,皇帝老子一推門,把我驚醒了。
我吓得坐起來,在臉上糊抹一通:“君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我給君上拆下來洗,洗幹了晾,晾完了重新套上,對不起!”
說完,我詫異看了他一眼。一身白衣,再端個扇子,整得跟個書生似的,好詭異啊。
詭異的那位将扇子擱上桌,雙手騰出來扛我,可憐本姑娘,像麻袋一樣被他挂在肩上。等走到飯桌前,又被他俯下身來,輕飄飄放在木雕花凳上。他再拿起扇子,一下一下掂着玩。
我膽兒小,看他這樣,跟看鬼似的:“君上這是幹什麼?”
他在我身側坐下來,左手托腮,右手把玩扇子,直勾勾的眼睛盯得我發毛:“你不是想吃肉嗎?”
這時,文沭便領着九個侍女進來,每個侍女端盤菜,香味都快沁我腦子裡了。
文沭捧一碗米飯給我,順便指向桌子上的菜:“清炖雞孚、清炒鳳尾菇、五須蝦蓉釀豆腐、艾葉糍粑、紅糟排骨、紅扒魚翅、心香乳酪、月白燕窩,芝麻卷。”
我把筷子含進嘴裡,認真道:“你不用報菜名兒的。”
文沭看一眼扶青,也認真道:“這樣吃着更香嘛,主上慢用,姑娘慢用,屬下告退。”
“诶诶诶……”我想叫住他,可文沭飄得賊快,一溜煙就沒了。
扶青仍舊剛才的姿勢,左手托腮,右手玩扇子:“你喊他做什麼?”
我将唯一的米飯推過去:“就一碗飯,君上吃吧,我吃菜菜就好了。”
不是我懂事,也不是我大方,實在是他惹不起,老子不敢得罪他。
扶青難得體恤一回,甚溫柔道:“這些都是你的,不夠還有。”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有點兒不敢相信:“真的嗎?”
他輕點頭笑:“嗯。”
我端着碗,夾一片菇:“這個是,清炒鳳尾菇。”
然後,我又夾一塊肉:“這個是,清炖……清炖……”
扶青似有些無奈:“清炖雞孚。”
“哦哦哦,雞孚。”我把鳳尾菇擱碗裡,一口吞掉雞孚,“唔,太久沒吃肉了,好吃。”
吃完雞孚吃蝦蓉,吃完蝦蓉吃排骨,皇帝老子把我一嘴油的模樣盡收眼底,更無奈了:“你不能慢點吃嗎,孤又不跟你搶。”
我哽着嗓子,咽幹淨了才道:“這菜太好吃了,就是菜名兒太長,記着麻煩。清炖雞孚,清炒鳳尾菇,還有啥來着,豆腐?魚翅?芝麻?”
扶青默然片刻:“記性不好就不要記了,吃你的吧。”
我叼着鳳尾菇,幹嚼了兩口:“君上穿白衣,看着好怪啊。”
扶青搖扇的動作一滞:“哪裡怪?”
我道:“白衣顯得書生氣了些,和善了些,溫柔了些,儒雅了些,斯文了些,講理了些……”
沒說完,我住嘴了。
扶青眸子一眯,陰陽怪氣:“你的意思是,孤不和善,不溫柔,不儒雅,不斯文,不講理?”
我想問,你和善嗎,你溫柔嗎,你儒雅嗎,你斯文嗎,你講理嗎?自個兒什麼德行,自個兒心裡沒點數嗎?當然,這番話隻能擱在心裡,說出來會要人命的。于是,我沖他笑了笑,然後,低頭刨飯。
扶青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上菜前就一直盯我,到現在還盯我。這厮怎麼想的,自己不吃飯,看别人大快朵頤,他不難受嗎?莫非他在暗示我,讓我吃相不要太醜,優雅點兒?
好嘛,優雅就優雅。反正從前,我看過主母夫人和秦子玥吃東西,也算學到一些嬌柔姿态。不就是動作輕盈些,每筷子少夾些,細嚼慢咽些,誰不會啊。
然,他還是盯我,眼睛都不帶眨的:“你這樣吃,不累嗎?”
當然累,一口能咽的東西非得分成四五口,不但累,還煎熬,煎熬得很。
我心中如是想,嘴上卻道:“不累,從前大小姐就這樣吃,她是我的楷模。”
扶青挑眉,話中捎帶一絲玩味:“這麼說,你食量小,吃得少?”
我咬一小口菇,凄凄嚼了大半晌:“一般一般,也就比大小姐多吃那麼一丢丢。”
嗯,這一丢丢,大約有江河湖海的距離。
我想略過這個尴尬的話題,便道:“君上出去一上午,有什麼事嗎?”
這話問出來,我立刻就後悔了。話茬千千萬,偏偏挑了個最沒譜的,他是魔君,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有什麼資格問他?秦子暮,你嘴欠抽。
果然,扶青沒說話,氣氛有些尴尬。
我默默刨飯,緩解這股尴尬。他卻開口,答了出來:“有樁麻煩事,替人解決去了。”
我夾塊排骨,不敢啃,便細細地嘬:“是虞主子嗎?”
扶青:“不是。”
我又道:“那,是司徒哥哥?”
扶青攤開扇面,拂了拂:“司徒星雖然麻煩,卻不至于讓孤替他解決麻煩。”
我歎息道:“看來是個挺麻煩的人,難為君上了。”
扶青表示贊同:“攤上了,沒辦法。”
嘬完排骨,我用筷子挑裡面的肉:“這人不能為君上盡忠,反而麻煩君上替自己解決麻煩,君上可得挑個不麻煩的時候好好說說他,省得以後再給君上添麻煩。”
能将這麻煩的話聽明白聽真切,也真夠麻煩他的。扶青頓了頓,道:“說不得,說了她會委屈,會覺得全世界都在欺負她。前幾日孤打了她,現在還怄氣呢,實在頭疼。”
我不由得,露出崇拜的眼神:“哇,跟君上怄氣,他真是我的楷模,是我楷模中的标杆!”
說完,我還放下筷子,鼓了個掌。
扶青:“你似乎,很崇拜這個人?”
我吓得埋頭,捏緊筷子繼續刨飯。他又重新托腮,像之前那樣盯我。天哪,我吃相還不夠優雅嗎,他到底在盯什麼?!
難道,他不是嫌我吃相醜,而是嫌我吃多了?
這念頭就像傾閘而出的洪水,隻要裝進腦子裡,就一發不可收拾了。畢竟,他今早上才說,女孩食量小吃不了多少東西,但秦府把我養成了例外。
例外……例外……例外……
本姑娘随波逐流,不太喜歡當例外,于是,我把筷子放下了。
扶青愣住:“怎麼不吃了?”
我咽了口唾沫,違心道:“吃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