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爬上去,我才将宮門推開一條縫,便被皇帝老子提拎起來:“孤以為,你打算明早上再回來。”
我在他手裡撲騰:“君上怎麼在外面,風大,凍着多不好啊?”
扶青笑容陰森,涼飕飕的:“不牢你挂心,凍不着。”
我被扶青拎回床鋪裡,眼睜睜看他遞來一碗雪蓮羹:“喝。”
我想哭:“又喝啊?”
羹還是熱的,扶青攪了攪,挑眉道:“你恐怕忘了,當初是怎麼在秦府又哭又求的。”
方才在菡溪灣,我肚子叫個不停,現下聞見雪蓮羹的味兒,竟一點食欲也沒有了。但扶青一直盯我,甚有我不喝,他就站在這兒盯一晚上的架勢。沒法子,我隻得接過來,一口一口慢慢抿。
我抿我的羹,扶青從桌案上取一冊書,随手翻了翻:“為何這麼晚才回來?”
“在菡溪灣聽小……”我一頓,改口道,“在菡溪灣聽小姐姐讀話本,聽得興起,所以回來晚了。”
其實,這沒甚好撒謊的,我之所以騙他,是不想給星若添麻煩。皇帝老子不講理,他嫌我回來晚,若因此怪責星若,連累人家就不好了。
扶青把書重重一合:“小姐姐?”
我沒看他,埋頭吃羹:“嗯,是個又溫柔又漂亮、又秀麗又端莊的小姐姐,反正君上不認識。”
他擱下書,表情漸漸凝固,以至于我吃完雪蓮羹擡頭的時候,生生吓了一跳:“君上怎麼了?”
扶青拿走我手裡的碗,往桌上一放,臉越來越臭。
我壓低了聲,俨然一副犯錯的口吻:“君上,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突然,扶青往床沿上一坐,吓得我朝角落裡縮。他不痛快道:“孤是老虎?會吃了你嗎?”
我拜托你,别糟踐老虎了,瞧瞧人家司徒星,跟你不是一個樣好嗎?
他欺身過來:“你到底在怕什麼?”
我下意識地,伸手抵他肩膀上:“君上别再過來了,男女授受不親。”
扶青冷笑:“男女授受不親?你這話是針對所有人,還是針對孤一個?”
當然是針對你一個。
想是這麼想,說不能這麼說。我細思索,盡量把話圓妥帖,圓周全:“君上是王,是魔界之主,當然和别人不一樣咯。君王高高在上,要有距離感,才顯得威風大氣。”
這是我細斟酌後的回答,可他那張臉,越拉越長:“别人,是指誰?”
我掰指頭,默默地數。
第一個指頭掰下去,霍相君受重傷的時候,我給他扒衣服包紮來着。第二個指頭掰下去,司徒星變奇奇的時候,我和他打過架來着。第三個指頭掰下去,重華宮主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偷看他流鼻血來着。第四個指頭掰下去,星若講話本的時候,我和他靠一塊兒來着。
我手指頭越掰越多,扶青那眼神,也越來越淩厲:“秦子暮,你竟輕浮成這樣!”
我讪讪道:“我個子矮身闆小,肯定比君上輕浮。不過嘛,君上有法術,不輕浮也淹不死。”
皇帝老子陰沉着臉,令我猛地一抖:“你輕浮一個試試,孤拿鐵鍊鎖着你,再把你一口一口嚼爛了吞下去,骨頭渣子都不吐。”
我腦袋一縮:“君上,吃小孩是不對的。”
扶青一隻手捏住我左右兩張臉,嘴都給我捏噘了:“那就老實些,别讓孤發現你有什麼‘輕浮’事迹。否則,孤要你好看。”
氣氛好像怪怪的,我眼珠子一轉,換了個話題:“君上可不可以拿床被子給我?”
他松開我,退了出去:“床上不是有被子嗎?”
我爬到床沿邊,往地上指了指:“君上夜裡睡不好,我再霸着君上的床,君上就更睡不好了。反正我是個閑人,晚上沒睡夠白天還能接着睡,可君上忙碌操勞,晚上不得休息,白天就更不得休息了。所以,我打地鋪,君上睡床。”
其實,我隻是不想明早上醒來,身邊再躺着個皇帝老子了。
扶青沒說話,端上盛雪蓮羹的碗出去了。再回來時,他果真抱着一床被褥。隻是,他将被褥鋪好,自己躺了下去。
我以為我瞎了:“君上……”
扶青道:“已喝了幾碗雪蓮羹,明日,你這雙腳應該就會痊愈,可試着下地走走。”
我:“君上……”
扶青又道:“你是姑娘,不要随便對别人摟摟抱抱的。”
我:“君上……”
他半坐起來,手肘撐在膝蓋上:“喊什麼?”
堂堂魔君擱地上擺着,我有點惶恐:“咱換一下吧,您是君,睡地上多不英明啊。”
扶青躺回去,手枕着後頸:“孤是君,讓一個丫頭睡地上,很英明嗎?”
說罷,他閉上眼睛:“睡吧,早點休息,做個好夢。”
我裹着被褥躺下去,翻個身,輕輕道:“君上也休息,隻做好夢,不做噩夢。”
他緩緩地,喃了一聲:“靠你近些,才不會做噩夢。”
這一覺,我睡到了大天亮。睜眼時,扶青已不在屋裡,地上的被褥也收走了。但,床前站着個面色和善的侍女,她手捧雪蓮羹,正打算喊醒我。
“正要叫你呢,雪蓮羹剛煨好,趁熱喝了吧。”
我揉了揉眼睛:“這位姐姐,你是誰啊?”
“姐姐?”她眸子裡閃過一絲驚訝,“我是琉宮的侍女,主上喚我蘭姑,你也同主上一樣,喚我蘭姑吧。”
我接過雪蓮羹,詫異道:“姑?姐姐瞧着同芍漪差不多大,叫姑,未免顯老了些。”
吃羹前,蘭姑端來杯子給我漱口:“我們與凡人不同,年歲是不體現在容貌上的。我看着主上長大,與芍漪不在一個輩分。原本,你喊我姐姐我很開心,可這樣似乎占了主上的便宜,不大好。”
唔,我很樂意占這種便宜呢。
我忍着雪蓮羹的味兒,一勺一勺送進嘴裡:“君上呢?”
蘭姑笑道:“昨天耽擱了一日,今兒一早,主上就趕去浮生殿議事了。他不放心你一個人,外面那些兵将又都是男的,所以囑咐我來照顧你。主上說,腳傷今日就好,等吃過雪蓮羹,讓我帶你沐浴更衣去。”
我道:“奇怪,君上為何不找芍漪,偏找您過來?您不是琉宮侍女嗎,您過來,琉宮裡的主子怎麼辦?”
蘭姑笑容一僵:“琉宮,沒主子。”
我一愣:“琉宮沒主子?那蘭姑在裡頭伺候誰啊?”
蘭姑低低道:“琉宮是先妖後娘娘住的地方,可娘娘一萬年前就不在了。如今,那兒存着娘娘的東西。一把梳子,一支钗,一副耳環,隻要她用過的統統都由我收着,以免丢了。”
我嚼着雪蓮羹,小聲道:“先妖後娘娘?”
蘭姑低沉道:“先妖後娘娘是主上的母親,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人。我真羨慕她,為了她,先君可以弑殺天下。”
她眼睛紅紅的,像要哭了。我伸手,晃她的袖子:“蘭姑?”
蘭姑揉了把眼睛:“瞧我,口不擇言了。你隻當我什麼也沒說,在主上面前一句也别提,知道嗎?”
我很懵懂地點頭:“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