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一早來得突然,是以午睡前,我留心留神加了把鎖。現在鎖頭好端端挂着,他也好端端坐着,我很憂傷:“我隻是好奇,門上分明挂着鎖,扶青哥哥是怎麼進來的?”
他隻淡淡答我兩個字:“穿牆。”
我甚想揪住他衣領子,用頂殘暴頂可怕的嘴臉吼上一句,能否尊重尊重住在這兒的本在下我?每每醒來都要遭受驚恐折磨,隻怕天長日久下來,我就要被吓死了!
可當我把手伸向衣領口時,卻化悲憤為柔和,給他捋了捋道:“不知扶青哥哥穿牆而來,所謂何事啊?”
扶青仍是那般淡淡的:“沒事就不能來嗎?”
我扯了扯嘴角:“這似乎是我的房間?”
他哦了一聲,态度有一絲敷衍,可說出的話來卻讓人難以反駁:“阙宮是我的,碧滢小築是我的,整個魔界都是我的。你……住的房間也是我的。”
“…………”
扶青忽然躺下來,隔被褥枕在我膝蓋上,目光溫溫懶懶地看着我道:“近日頻繁召集諸魔議事,再留下亞父單獨議事,還有許多文書要看。暮暮,我好累啊,想在你這兒歇歇。”
難為扶青竟有如此可憐的時候,我翻折被褥蓋在他身上,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扶青哥哥不是魔君嗎,那就下令休息一日,好好睡個覺吧。”
他恹恹的,看上去沒什麼精神,連帶說話也溫潤了許多:“暮暮以為,魔君沒人管着,所以想怎樣便怎樣嗎?弱肉強食适者生存,就像獅子和老虎一樣,懶怠的那個必将被對方所食。天帝手裡那把刀,可時時都想朝我捅過來呢。”
扶青漸漸湧上困意,眼皮沉了沉,悄聲道:“暮暮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絕不讓九重天動你一根頭發。”
九……重……天?
我逐漸晃神,思緒遊離不定,隻覺這三個字很遠很遠又很近很近。仿佛在那虛無缥缈的雲堆裡,站着好多熟悉的人影。白色的,墨色的,還有……黃袍加身的?
芍漪這時敲門:“子暮,主上在裡面嗎?”
扶青戒備地睜眼,立時正坐起來,冷冷道:“何事?”
芍漪被這冷冷的聲驚了一驚:“啟禀主上,三位公子已至阙宮外等候,将軍派文沭傳話請您回去議事。”
“知道了。”
扶青揉了揉額角,回頭看我一眼,倏然道:“晌午時分,先生過來找我,說你的文章不堪猝讀?”
我不大理解這個成語:“什麼是不堪卒讀?”
他彎下食指在我頭上敲一咯噔:“就是慘不忍睹,難以入目。先生說你隻會死記硬背,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卻文理不通,刺眼睛。”
不曾想到老古闆竟會跑去告狀,我當即攤開兩隻手,可憐巴巴地道:“他愛惜眼睛我還愛惜手呢,每回挨完打又紅又腫,跟抹了辣椒似的,可疼可疼了。”
誠然我這雙手已不紅也不腫了,他沒好氣地拍了一掌,無計可施道:“你啊,用功些罷。”
扶青撥簾而去,行到門前站了站,紫晶珠子嗒嗒作響:“以後不許上鎖。”
說罷使一記穿牆術,跟個幽魂似的,飄沒影兒了。
當魔君就是好,我也想如他這般大搖大擺闖進人家屋子裡,臨走前再理直氣壯命令一句——以後不許上鎖。
他此一去,長則議上半日,短則議上個把時辰。至少起身練功前我不必擔心床邊再多出個人來,便拉過被褥倒頭接着悶覺。
夢裡,魔界盡歸吾囊中,諸魔朝拜群仙臣服,浮生殿上指點江山的也正是吾。遼姜給吾捶左肩,司徒星給吾捶右肩,流婳懷抱瓜果點心站邊邊。至于霍相君,他是給吾伏地踏腳的。
享受罷,逍遙罷,吾回宮就寝。
關好門扣好鎖,就着軟枕躺下去,倒台的前魔君不知從哪兒蹿出來騎壓在吾身上:“不許上鎖,不許上鎖,不許上鎖,不許上鎖…………”
吾吓得大喊一聲,推開他翻下床,手肘匍匐,驚恐道:“救命啊!護駕!護駕!”
扶青笑得跟個幽魂似的,十指交疊握成拳頭,手骨捏得咔咔響:“阙宮是我的,碧滢小築是我的,整個魔界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吾鑽進衣櫥裡,死拉住門,哭嚷道:“好像少了幾個字?外面有沒有人呐,快來護駕,護駕啊!”
扶青手化長鞭,十分兇殘的表情,一下一下揮打在衣櫥門闆上:“開門,開門,開門!秦子暮你給我開門!”
冷不防轟隆一聲,我一下驚醒了,門也塌了。
持鞭女人束馬尾着勁裝,踩着門闆一步一步走進來,撥開紫晶珠簾淡然冷笑了一聲:“可知現在什麼時辰了?”
初入魔界時,我最怕的就是扶青,後來卻漸漸變成了柏無暇。扶青是道幹雷,往往夠兇不夠狠,哪怕罰跪罰抄他都有杆尺秤。可眼前這女人,兇是真兇狠是真狠。憐我肉骨凡胎,她未曾下死手過,卻有足夠的本事叫我知道個高低方圓。
芍漪怯生生探進半截身子:“子暮對不起,往日你都隻睡半個時辰,然後起身抄采蓮詩。今日我見門閉掩着,敲了敲沒動靜,以為你抄完走了便沒再喊。今日,今日怎麼不抄了啊?”
我蜷在床角落裡擦眼淚,頓時喉間一哽,瑟瑟發抖道:“扶青哥哥昨日許我不必再抄了,嗚嗚嗚……”
哭着哭着,我被柏無暇長鞭縛頸,手一揚從床榻上掀飛了出去:“我柏無暇平生最見不得恃寵而驕之人,主上允你休息半日又允你不必抄詩,便得寸進尺了是嗎?想睡覺多簡單,出去和天兵打一架,上好的棺材闆由得你睡!”
我的門闆啊,半夜吹風多冷啊,蛾子又要亂飛了啊:“師父嗚嗚嗚,這個牆是可以穿的嗚嗚嗚,有話好好說為什麼要轟門啊嗚嗚嗚……”
柏無暇劍眉緊蹙英目深凜:“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該弄壞這扇門?”
我再擦淚:“不是的嗚嗚……嗚!!!”
沒嗚完呢,她一拉鞭子轉身就走,我被滿地拖行快不能呼吸了。扶青你在哪,脖子好難受啊,這兇女人要勒死我,護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