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漪嬌花似的臉蛋頓時吓到慘白,仿佛我抛出的不是兩個字,而是兩顆驚天火雷:“你跟相君公子……”
我噓聲打斷道:“不可說。”
堂堂魔君竟被一女子傷成了斷袖,這等秘辛若是宣揚出去,我還不被他給滅口?不可說,絕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左手疊着右手捂住口鼻良久,生噎下半口氣才免得自己喊出聲來:“你們不是仇人嗎?”
我丢下花瓣,再捧起一汪水,窸窸窣窣擦了把臉:“他活在這世上一日便一日是我的仇人,活在這世上一年便一年是我的仇人,永遠都不會改變。”
芍漪:“是仇人你還……”
做人需愛憎分明,雖說霍相君是我的仇人,可同時他也是扶青的心儀之人。扶青好吃好喝養了我五年,這份感情上的尊重,我不會吝啬。
我頂着心底裡的苦,慢慢悠悠,沉悶道:“恩怨糾葛實非我能控制的,感情與仇恨是兩碼事,我尊重他。”
芍漪小跑上去扒着門縫瞧了瞧,又插上木栓,跑回來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本來就非第三人能夠控制的,我恨霍相君和扶青愛霍相君,也确确實實是兩碼事。我甚至願意抛開分歧尊重扶青的感情,這有什麼問題麼?算了,多說多錯,還是不要再提為好。
便道:“芍漪姐姐,要不你先回房歇息,等會兒老古闆來了也不必喊我,隻消自己留心留神些是不會睡過頭的。”
芍漪抿嘴道:“你跟相君公子……”
我揮了揮沾着幾片花瓣的光裸手臂,水珠淌進澡盆子裡,嗒嗒作響:“熬了一夜,你快睡覺去吧,我馬上就出來了。”
芍漪覺着說不出什麼來,轉身賞我一記背影,揚長道:“算了算了,我不問就是了,但願你以後别後悔罷!”
說完,她走了。
我将浴帕擰幹了蒙在臉上,胳膊輕輕一搭,肩膀以下浸入紅色花海。正打算靠在澡盆邊困覺,卻聽見房中傳來一陣腳步聲,很沉,很穩。
我昏昏欲睡,道:
“芍漪姐姐,你怎麼又回來了?”
“快回房休息去吧,這兒不用你照顧,等會兒老古闆來了也不用你照顧。”
“唉,餓着肚子熬到現在,今日課業必定聽不進去,聽不進去必定要打瞌睡,一打瞌睡他必定得罰我。你千萬記得備些消腫止疼的藥膏,老古闆看似沒什麼力氣,揮起戒條來可厲害了。”
“芍漪姐姐,你在聽嗎?”
腳步聲停在澡盆邊,有些冰涼的手指沿胳膊移動至肩膀,像飛蛾撲臉似的又輕又癢。我忍不住扭了扭,笑咯咯道:“芍漪姐姐你幹嘛呀,癢。”
手指略停頓片刻,在頸側輕輕摩了摩,我不禁仰着脖子低吟一聲:“哎呀,快别鬧了,真的好癢啊。”
手指的主人像在逗貓兒一樣,非但一下一下沒個消停,還愈發來了興緻。
“讨厭,信不信我……”
嘩啦一陣水響,我扯下浴帕轉身撞了個空。除了屏風,除了木桶,除了闆凳和幾案,眼前連個鬼影都沒有。
許是,困覺困出幻覺了?
這時,門外咚咚兩聲,我攥着浴帕扭頭盯了過去:“什麼事啊芍漪姐姐?”
門外低低道:“是我。”
“啊!”嘩啦又一陣水響,我抱着身子浸回澡盆裡,這實實在在是下意識的舉動。
誠然,這下意識的舉動有些過度,可門外似乎也有些過度:“我,我什麼都沒看到。”片晌後:“我真的,什麼都沒看到。”
隔着門當然什麼都沒看到,他在緊張什麼?诶,我又在緊張什麼?
扶青唔了一聲,道:“我走了。”
祖宗,可算要走了!我将浴帕揪來扯去揉成一個團,高興得不能自已:“扶青哥哥這就走了,天還沒亮呢,要不再歇歇?”
扶青淡淡道:“你的語氣,不大想留我歇歇。”
我盯住門外的影子,小聲道:“我隻是謹記扶青哥哥所說,弱肉強食适者生存,魔君不能想怎樣便怎樣。自古多少皇帝因誤早朝而誤國,扶青哥哥不會想成為這樣的皇帝吧?”
扶青悶了悶:“所以呢?”
我撥了撥盆子裡的水,嘀咕道:“所以,扶青哥哥還是趕緊回去議事要緊。”
門外的影子走遠兩步,一頓,又走回來:“暮暮。”
我迷糊一聲:“啊?”
扶青手裡不知托着什麼,埋頭,端詳道:“昨晚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隻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吧。”
我險些從花海中站起來:“你不生氣了?”
扶青側了一下眸,把手裡的東西握起來,不解道:“生氣?”
我為此泡了一整夜洗澡水,現下帶些委屈的腔調,癟嘴道:“還不是昨夜你問我願不願意嫁你,我回了許多不可這不可那的話,你覺得被拂了面子所以不高興。可縱使我講話沒分寸,你也不至于拿魂飛魄散吓唬我啊。再說,是你先起頭問我的。再再說,這是我對未來相公的期許又不是對你。再再再說,幸而你問的是我,若問的是其他姑娘,被她們信以為真了你又沒那心思,豈非禍害人家?”
扶青明顯一怔,徐徐道:“為什麼,幸而問的是你?”
我答得果斷:“因為我知道根本不可能啊。”
扶青重新端詳手裡的東西,沉吟道:“我也知你沒那心思,卻偏想試試強扭的瓜究竟有多苦。”未幾,他手裡一葉殘影飄下去:“我走了,你快些出來吧,水裡泡久了會頭暈的。”
門外,影子越拉越遠。
我從澡盆裡翻出來,裹掉水珠換上幹淨衣裳,想看看他方才丢下的是什麼。推開門,卻見一片紅色花瓣躺在地上,孤零零被冷風吹卷到無人問津的角落。
莫不是,他剛從院子裡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