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頭踢了踢腳下的碎石子:“知道了,你快些去吧,再晚紫虞姐姐就該休息了。”
他沒說什麼,隻微微點了點頭,轉身朝另一處方向走遠了。
待回到碧滢小築,我不見芍漪也不見妘妁,便獨自一人在花庭裡穿來找去。不多時,身後傳來嘎吱的動靜,妘妁從門縫裡直愣愣探出一顆頭:“嫂嫂。”
我小步過去:“不是讓你别喊我嫂嫂嗎?”
妘妁攀着門框:“對不起,我忘了你和重華宮主有一腿。”又改口道:“宮主夫人。”
“…………”
我懶得與她攀扯,歪着身子從門縫裡擠進去一瞧,才感歎芍漪縱然不喜歡妘妁卻刀子嘴豆腐心,非但将空置的屋子收拾出來還打掃得幹淨整潔一塵不染。床是新鋪的,桌椅闆凳是新置的,尤其台面上擺着楠木雕紋小飾盒,線條清晰圖案講究一看便知是芍漪的傑作。
我将飾盒把玩在手裡:“芍漪姐姐呢?”
妘妁委屈地縮了縮鼻子:“她在廚房給你備晚飯,臨走前警告我無論如何不許離開這間屋子。可打出生以來我從未自己一個人待過,我想哥哥和阿娘了,想回家。”
我把飾盒蓋子推上去:“家是回不了了,你暫且藏進這裡面來,我給你重新找一個地方。”
妘妁環望了一圈:“我不住這兒嗎?”
我指節刮了刮鼻梁,将飾盒放下來,正正經經道:“晌午你看到的那個穿紅衣裳的男人是魔君,他時時都會過來也時時都有可能撞見你,撞見個一次兩次倒不甚打緊,可次數多了就不好糊弄了。而我每日要抽出一半的時間去萦夢之境,那兒設了結界我沒辦法帶着你,更不放心把你留在碧滢小築。再者,即便不去萦夢之境,我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替你擋住遼姜。眼下當務之急是找個安全妥帖的地方,或許那個地方比我這兒更能保護你,但我不确定他會不會幫忙。”
她左食指戳着右食指,支支吾吾地,擔憂道:“要是……要是……要是那人不肯幫忙怎麼辦?”
我仰頭歎了口氣:“不肯幫忙我就把你帶回來呗。”
妘妁啊了一聲:“倘若那人非但不肯幫忙,還将我的事情傳出去,又該怎麼辦?”
我左手托着右胳膊,右手托着下颌,失語片刻:“雖然我不明白他當年做那些事究竟是為什麼,雖然我真的真的很不想去找他,但我相信他不是這種人。”
妘妁:“哪個他?”
我重新拿起飾盒:“先走,路上再說。”
妘妁幻作螢火蟲鑽了進去,我将将把飾盒蓋子推回原位,便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淅索的動靜:“誰!”
芍漪住在碧滢小築,走路盡可大大方方的,怎至于連一絲腳步聲也沒有?何況她絕非鬼祟之人,更不會一聲不響藏在外頭,難道遼姜這麼快就找過來了?
我把飾盒揣進懷裡,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門縫裡卻飛進來一隻淺褐色畫眉鳥。
“小咕咕?!”
小咕咕沿屋子撲棱了一周,最後輕飄飄落在我手上,鳥喙啄幾下拇指,又啄幾下掌心。它很有分寸,癢癢的,不疼。
芍漪遠遠在廚房裡吆喝:“子暮,你回來了嗎?”我将小咕咕捂進懷裡,匆匆應了一聲,她又道:“再煮個肉湯就好了,你且去洗洗手,準備吃飯。”
“好。”
可能捂得太使勁兒,小咕咕暈頭轉向栽進掌心裡,我隻好左右手并托着将它捧回了清菡香襲。妘妁冷不丁一哼:“色鳥。”
我敲了飾盒一指節,又從妝台屜子裡拿出剩下的花生碎,将畫眉鳥跟花生碎擱在一張藕荷色鵝羽軟墊上:“小咕咕乖哦,吃完了自己回家,我現在要出去一趟不能陪你了。”
小咕咕不吃花生碎,隻提溜溜盯着我,腦袋歪來歪去。
我拿指尖撫了撫羽毛,它眼睛一眯,十分惬意。妘妁冷不丁又一哼,話音壓在飾盒裡,隔着衣裳道:“宮主夫人,他裝的!”
那聲宮主夫人,令小咕咕低吟了一聲,眼睛也不似從前那般靈動了。我将飾盒掏出來,又敲了一指節,疑惑地問:“你說什麼?”
小咕咕撲扇着翅膀唧啾一聲,繼而卧在軟墊上,沒動靜了。
妘妁忽然怯生生的:“沒……沒什麼。”
我有些無奈地将飾盒揣回去:“現在讓你說你不說,待會兒出去可别亂搭腔了,萬一被行雲居的人聽見怎麼辦?”又接着撫了撫小咕咕的羽毛:“你乖一些,要是餓了就吃花生碎,要是困了就在墊子上睡一覺。我去百笙軒找個人,不知多長時間才能回來,你若無聊就從窗戶縫裡飛出去,自己小心點兒别磕着碰着了知道嗎?”
小咕咕愣住了。
我用杯子将雲窗撐開一條縫,又往裡頭添了些清水,轉身關上門出去了。這樣既保證它自由無阻,還能随時解渴,一舉兩得。
走出碧滢小築,我搖身變作小侍女,一路安安靜靜地埋頭走路。妘妁糾結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宮主夫人……”
我壓着低音:“别說話!”
妘妁鼓足了勁兒道:“我就提個醒,你當心點那隻鳥兒,他可不是沖着花生碎來的。”
經妘妁這麼一提醒,我猛刹住步子,後知後覺道:“哎呀,怪不得它不肯吃,我忘記放葡萄幹了!”
妘妁憋不住扔出一句話,而後無論我怎麼問,她都再不吱聲了。呃,這句話是:“他不吃花生碎也不吃葡萄幹,他不是普通的鳥兒,他吃活的!”
它吃活的?
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