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倏然一驚,單手将我提拎起來,氣得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看你是俊傑中的俊傑,為了不抄弟子規還真是能屈能伸啊?”
我又賣起委屈:“人家險些一命嗚呼,又巴巴等了你那麼久,現在把床都讓給你睡了,這麼點小小的要求也不能通融嗎?”
他無奈笑了笑:“小小的要求,你這是小小的要求嗎,你這分明是在趁火打劫。”
我有一陣沒一陣揪扯着衣裳,他頓一會兒,又道:“算了,抄五百遍吧,可别說我連這‘小小’的要求都不肯通融你。”
我一記熊抱虎撲上去,雙手環過肩膀摟住他脖子,白天的驚吓和陰霾統統一掃而光:“謝主隆恩!”
扶青一怔,沉默片刻後,淡淡吩咐了一聲:“謝就不必謝了,替我更衣吧,如何?”
我茫然了一刻。
他起身作勢要走:“不行嗎,不行就算了,一千遍弟子規盡快抄好了給我。”
我急急追上去攔在他身前堵了個瓷實:“行,誰說不行,扶青哥哥照顧我這麼久,我替扶青哥哥更衣是應該的。”
時隔五年,我雖矮他大半截,倒也不至于像從前那樣,即使踮着腳卻連他胸膛都夠不着。
燭火幽微,我駐在青紗帳前,替他褪下最外面的袍子整齊搭放在一旁。解腰帶時,雙手禁不住有些發抖,雖然秦府侍女也曾替老爺和哥哥更衣,但扶青直勾勾的眼神總令我分外不自在。
褪掉中間那層裡衣,我隐隐瞥見他頸下鎖骨,登時抓耳撓腮臉蛋漲得通紅:“不,不必脫了吧,反正你也睡不了多久的。”
扶青細一思量,大約也覺得不太合适,兀自上床拉過被褥安靜地躺好:“你覺得那個人是天兵嗎?”
我悉心想了想:“一塊令牌能說明什麼,可能是偷的也可能是搶的,沒準兒有人借天兵的名頭想要各方利用一箭多雕呢?我與仙界無冤無仇,他們抓我嚴刑拷打倒說得過去,可甯願暴露暗線也要殺一個凡人這于理不合。殺我的人被施了引魂術,師父說施此術法是為了防止身份和秘密被洩露,既是這樣他為什麼要在殺我的時候把仙界令牌揣在身上呢?而且那個人,一看到師父就喊她叛徒,還說什麼棄明投暗罪不容誅,就差把‘我是天兵’四個字刻腦門上了。”
他側卧着,一隻手枕在頸下,另一隻手懶懶搭在床沿邊:“有理。”
回想起白天那一幕,簡直諸多疑點,我謹慎道:“那死士不但知道我會去萦夢之境還知道我每日去萦夢之境的時間,甚至連你臨時有事不能與我同去都知道,否則也不會選在那個時候動手。更何況,他在萦夢之境外頭殺人也就罷了,為引我過去竟還一邊磕頭一邊哭鬧一邊求救。這麼大的動靜,即使不怕引來旁人,難道就不怕引來師父嗎?直覺告訴我,殺手的目的或許不是殺人,而是把師父引過來然後發現他身上那塊令牌。”
他目不轉睛看着我:“你覺得是魔界有人想要殺你然後嫁禍給仙界?”
我怕他誤會這一連串的話是在為仙界開脫,便搖了搖頭,解釋道:“我隻是覺得,太過明顯必有古怪,當然也不排除仙界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
扶青思忖一會兒才道:“如果真是魔界的人要殺你,那麼依你之見,會是誰?”
我呢喃道:“不好說。”
扶青淡淡颌首:“你大膽說就是了。”
流婳?遼姜?紫虞?
流婳雖然跋扈,卻是個外厲内荏的人,借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做出這種事。何況她雖然讨厭我,卻遠不至于到殺人的地步,也沒有那個能力弄來仙界令牌。遼姜倒是有能力,可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沒必要為了兩個醉靈計較至此吧?但也說不準,或許他偏生是個小肚雞腸的男人,加之為紫虞殚精竭慮所以想把我弄死解解氣呢?紫虞思慕扶青良久,心裡總對我存着芥蒂,女人醋海翻波起來着實不可小觑。何況扶青會與她劃清界限也是因為我,說到底還是我多嘴多舌的錯,但……真會是她嗎?
我沉默一陣道:“憑空揣測毫無意義,猜錯了冤枉人,猜對了也沒證據。”
扶青一臉沉冷地望向燭火燈芯之處:“引魂術施得再逼真也不過魚目混珠罷了,我已傳令天亮前封鎖魔界按兵不動,天亮後逐一徹查。”
我有些被他的眼神吓到:“扶青哥哥,你下令逐一嚴查,究竟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抓鬼啊?”
再看向我時,他眼神柔和了下來,一前一後簡直判若兩人:“你很在意這個?”
是有那麼一丢丢的在意。
我甚局促地辯解:“若為了我,你大可不必如此陣仗,不明就裡的還以為是何等金貴的人遇險呢。”
他一下坐起來,松散的衣襟半敞着,隐隐可見一派惑人風光:“我還把你養得不夠金貴啊?”
又道:“這裡不是秦府,也沒有什麼庶出二小姐,難道非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嗎?”
縱然授受可親,但也着實有些過了,想是他在魔君的位置上活了萬把年,骨子裡沒有凡人那麼多的冗雜規矩吧。我索性蒙着臉轉過去,一片烏漆嘛黑,眼不見為淨:“這話好笑,你的心又不能吃,掏給我當祖宗供着嗎?”
他清苦地哼笑了一聲:“祖宗?我的心哪配當祖宗啊,早被踏進塵埃裡,不敢見人了。”
扶青這話像刀子一樣,莫名紮得我好一陣刺痛,又蒙着臉走回去将被子裹在他身上:“誰說你是塵埃,世上哪有那麼金貴的塵埃啊,真有那不長眼的你就把心掏出來我當寶貝捧給他看!”
他被裹成圓滾滾的粽子,忽然抿笑一聲,看着我道:“别騙我,我會當真的。”
五年來我早已習慣了他盛氣淩人的樣子,冷不丁變得跟個孩子似的,還真有那麼一絲絲可愛。
鬼使神差,我回他一抹笑,很專注地答了一句:“不騙你。”
他鄭重的眼神複道一句:“永遠都别騙我。”
我笑容僵在臉上,目光随之變得沉甸起來,埋頭啞着聲音重複那三個字:“不騙你。”
他的笑容也随之僵在臉上:“我不信。”
我倏然一驚,以為扶青看出什麼,心裡撲通得像打鼓一樣,他卻又笑着将唇角勾起一抹淺弧:“除非你現在捧給我看。”
我将左右手攤開并在一起,埋頭望着掌中空空,不解地問道:“你好歹掏顆心出來,否則我捧什麼,西北風嗎?”
他一雙鳳眸漸漸泛起赤彤色的光:“我的心一直都在你這兒啊。”
我左右看了看,并在身上摸索一陣,彎着身子伏在床下滿地找:“哪兒啊?哪兒啊?沒有啊?”
地上苦尋一番無果,我攀住床闆吃力地爬起來,扶青忽然掀掉被子一把拽着我橫倒進他懷裡。
我猛然擡眼,對上他一雙赤瞳眸子,和眉宇間那朵鮮亮的火紋:“你,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