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昨夜那隻來無影去無蹤的毛毛蟲，我被吓得浸了半個時辰澡，一宿都沒睡好覺。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一睜眼便聞見股似曾相識的氣味。芍漪左手捧着雪蓮羹，右手端着靈芝茶，徐步迎上來：“你可算醒了，主上一早派人吩咐，說這雪蓮羹和靈芝茶，讓你無論如何都得喝下去。”

我愣了愣，急忙捂住口鼻，将被褥拉過頭頂：“又是雪蓮羹，我不想吃雪蓮羹，昨天那份海鮮粥還有沒有剩的啊？”

芍漪拉長了聲音道：“主上說，你若把身子養好，那五百遍弟子規就不必抄了。若養不好，便一日三碗雪蓮羹，直吃到滿頭白發行将就木為止。”

“…………”

為少抄五百遍弟子規，為不必一日三碗雪蓮羹吃到行将就木，我不情願地翻下床舀一勺羹再抿一口茶。雪蓮羹太膩，靈芝茶略有些苦，我左一口右一口比喝藥還難受。

芍漪看得直搖頭：“萬幸啊，主上原本備了人參，怕你虛不受補所以沒拿過來。若真拿過來，隻怕你吃得比現在更煎熬，想想虞主子每日藥不離身的滋味吧。”

雪蓮羹混着靈芝茶，我吃着吃着忍不住作了個嘔，眼睛鼻子瞬即擰成皺巴巴的一團：“從前我别提有多羨慕紫虞姐姐了，不但每日都有吃不完的補品，而且沒人敢對她發脾氣。現在看來，還是身強體健要緊，補品再好哪及得過美味佳肴啊。”

芍漪歎口氣道：“你還說呢，昨天可把我們吓壞了，通傳的人連話都沒講完，主上便撇下将軍趕來碧滢小築從白天守到晚上。”

莫名其妙地，靈芝茶似乎沒那麼苦了，我端着杯子不知不覺咕咚好幾口：“晚上原該休息，他卻在末陽殿待着，害師父空等了那麼久。下午正當忙活，他倒撇下奉虔叔叔，白白在這兒耗上半日。如此作息，被不知情的人聽去，恐怕還以為他是貓頭鷹呢。”

忽然一記女人聲搶在芍漪前頭：“主上心甘情願把時間耗在碧滢小築，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到你這兒竟成貓頭鷹了。”

我恰好吃完雪蓮羹，正飲最後一口茶，扭頭驚了驚：“蘭姑？”

看似與芍漪同歲的女子徐步緩緩而來，跨門檻時提了提裙擺，勾一抹盈盈笑貌：“芍漪要打理上下，諸事繁瑣難免不夠周全，主上惦記你的身子所以讓我來碧滢小築照顧幾日。”

芍漪驚訝了一瞬：“子暮确實同主上提過想讨幾個侍女，可您來這兒的話，琉宮怎麼辦？”

蘭姑回予她道：“魔界正着手徹查引魂術一事，眼下無論派誰來都不放心，好在琉宮日日都有打理，忽略兩日也不要緊。等風平浪靜，主上會另派人照顧你，到時候我依舊回琉宮去。”

芍漪湊攏我耳邊小聲一句：“主上也算盡心盡力，連先妖後娘娘的侍女都派過來了，往後你可要知道誰才是自己應該存眷的人。”

說罷，她也不管我聽沒聽懂，捧着碗碟向蘭姑行一記常禮後出去了。

這上午，我抄了三遍弟子規，然後端個闆凳坐在屋檐下繡香囊。芍漪打理庭院，蘭姑便守在一旁陪我，并時不時地指點個一兩句——“針腳太密了，執針方式不對，下針時要穩一些。”

我捧着繃子穿針引線：“蘭姑，是因為我昨天昏倒了，所以扶青哥哥才讓您過來的嗎？”

她埋頭揀選着花枝，用剪刀除去多餘的莖刺，并将手中那兩朵悉心穿繞在一起：“别您啊您的，将軍或許擔得起這個字，可我充其量不過是個侍女罷了，你素日怎麼同芍漪相處如今也怎麼同我相處就好。”

我擒着短針：“這不一樣，芍漪是照顧我的，蘭姑是照顧先妖後的。就好比，欺負芍漪如同欺負我，不尊重蘭姑便是不尊重扶青哥哥的娘親啊。”

蘭姑不禁噗嗤一聲：“方才那句貓頭鷹，足見你并沒多尊重主上，怎麼倒知道要尊重主上的娘親？”

我把針尖紮過緞面再拉長細細的絲線：“生養之恩大過天，扶青哥哥對我那麼好，我尊重他父母不是應該的嗎？”

忽然，蘭姑斂去笑意，嗓音沉沉地說道：“可若是隻生不養呢？”

我動作一滞。

幾經猶豫，她扯下一片花瓣，頗有些為難的意味在裡頭：“子暮，有件事我想拜托你，若你不願意的話我也絕不勉強。”

我舉着那枚短針，始終保持引線的姿勢，甚至一度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拜托我？”

她從地上挑起淺黃的一朵，埋頭接着編繞花枝，低低喃道：“主上打出生以來，生身母親便不知去向，那百年間都是先君一個人當爹當娘地照顧他。一萬年了，主上有時會到琉宮門前站站，卻從始至終都不肯踏進去半步。先君不在身邊，也沒個人勸慰兩句，若能替主上解開心結，哪怕讓他為自己的娘親上柱香也好啊。”

我幾番糾結：“我一個外人，怎好摻和人家家務事啊，要不去末陽殿找奉虔叔叔，扶青哥哥尊他一聲亞父自然會聽他的話吧？”

蘭姑頭也不擡：“他不在主上跟前說先妖後的不是，我就謝天謝地謝祖宗了，哪還敢奢求那麼多？”

我扭頭問她一句：“先妖後娘娘和奉虔叔叔關系不好嗎？”

她兀自沉默了一陣：“我不過是個侍女，哪敢妄議二位主子啊，反正時過境遷一切都不重要了。”

陽光這時變得刺眼了些，我将繃子舉在頭上，又問她一句：“那紫虞姐姐呢，她對扶青哥哥有恩，想必她的話扶青哥哥也會聽罷？”